「想起我本来可以亲自在西敏寺观赏加冕礼的全部经过,此时却不得不卧在床上,真使人心烦,一点也无法安歇,」她说,「我想我们找点事做才好排遣这段时间。亲爱的孙女儿,我建议妳念点有关维多利亚女王加冕经过的记载给我听听。这本书放在阅览室里,待会儿妳下楼去找找。那么我们两个便可以随著书上的描述加以想象一番,假装我们现在正置身于西敏寺内,亲眼瞧见典礼的情形一样。」 安姬兰遵照祖母的吩咐下楼去,很容易地便在书房里找到了那本书。然后拿著书上楼,回到祖母房内。
她以甜美温柔的嗓音逐字逐句地念给祖母听,思绪却早飘离体内,漫游于王子的四周,彷佛看见加冕礼多釆热闹的场面及澴绕在王子周围的达官显贵、王公侯爵。
然而,各报却以惋惜的文笔报导着这次的仪式场面显然不如原订在六月中举行的那么热烈。
那时候人潮熙来攘往,火车几乎每半个小时就隆隆地驶进维多利亚车站,载来了由世界各角落前来观礼的王族贵客。 安姬兰还记得报纸上刊登的贵客名单有一长串,占去报纸一大页,彷佛一篇小说似的。
在那名单中,她忆起了俄国米契尔大公爵的嫡长子及摩洛哥的世袭王子的名字都颇富罗曼蒂克意味。
她还看到名单上艾非扬王子伊迦卞、衣索匹亚王子雷斯玛库南及桑此亚王子亚利等等异国贵宾的名字,舌头却尽在口中打转,结结巴巴的无法准确地念出来。
但是此次由报上的贵客名单看来,那一大堆陌生而难念的头街及异国名字都不复出现,可能因为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要千里迢迢地赶两趟路到英国是太辛苦了,所以六月中来过一次就算尽了心意。 梅威夫人听安姬兰念泰晤士报上报导着:阿比西尼亚特使只为了「不敢回国」这单纯理由而再次出席大典的消息时,不禁开怀大笑。
「如果这些黑人没有亲眼观赏伟大的白人统治者的加冕大礼而打道回国,」报上这样解释着,「他们会觉得颜面尽失,无法对该国上下交待?;」
梅威夫人和修雷特夫人聊了那么久的天并没有白费,起码从她口中知道点点滴滴花边新闻或内幕消息可向旁人传述。
「戴丝说,」她高声地讲道,「大家都认为主持加冕仪式的大主教已经八十多岁,又体弱多病,一定支撑不到仪式结束。」 「如果那位可怜的老人在仪武进行时突然逝世,该有多恐怖!」安姬兰说道。
「那真是一个大灾祸,」梅威夫人同意她的想法,「我们只有赶紧祈祷这种不幸事件千万不能发生。」
安姬兰想起王子说过,在西敏寺里发生的任何小插曲只有说出来与别人共享时才更有趣。
她渴望知道今天晚上王子是否愿意把任何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与她共享。
「我爱你!我爱你!……」她的内心深处不断地激荡,几乎要冲口而出。直至时候不早,差不多该带凸凸到花园去时,心中郁结的情绪才稍得解放。
不巧的是,梅威夫人才打开话匣子,便兴致勃勃地想继续聊下去。 她拖住安姬兰说东谈西的,安姬兰也只有顺从地陪她聊聊,直到她发现王子回馆的时刻已近,再不赶到花园去就会错失见面的机会,不由得情绪焦躁,心急如焚。
「凸凸想出去玩,奶奶。」最后,她只好以凸凸做借口,又偷偷地用脚踢踢这只北京狗,要牠配合做做样子。
牠正舒适地伏在地毯上睡大觉,经这小小的一踢立刻愤怒地发出暴躁的鼻息声,梅威夫人以为牠急着想出去,便马上说:
「那妳赶快带牠出去吧,小亲亲。但是可别去得太久,我还有一大堆话想和妳谈谈。到处都喜气洋洋的,我也稍受影响,觉得精神好多了,想和妳多聊聊。」 「我不会出去太久的,奶奶。」安姬兰答应她。
她边说心里边想着,只要亲眼瞧见王子回到使馆里,便没有必要再留在花园里了。
她走下楼,在大厅里找到草帽戴上。
鲁斯旦把钥匙递给她,她接过来,走出大门,穿过道路,进入花园里。
在未走人园中时,她先回过头远望公使馆正门,看见红色的地毯已铺满台阶,有几个卫兵高高地站在台阶上。
她猜想内阁总理及其它的官员都先回使馆了,现在卫兵们就只等着迎接王子一人。母庸置疑的,王子只要一回到使馆,便得立刻与那些大臣举行令他厌烦的冗长会议。 「他们一定会讨论他的婚姻问题,并与他展开一场舌战。」安姬兰彷佛能预见会议的情况。
她了解,此时与他谈论婚姻问题远比他未认识自己时更痛苦得多,他一定十分愤恨那些人一再绕着婚事打转,简直像疲劳轰炸。
但是无论他如何厌烦,他必须结婚乃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远居法国的修雷特夫人都预知他此行的目的是挑个妻子,由此可知他择偶的消息不仅传遍巴黎,欧洲各处的大使馆一定也争相谈论者。
安姬兰不禁想到,总有一天,报上会披露他结婚的消息,那则新闻会像一把无情的利剑般刺穿了她那颗还算坚轫的心,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 她锁上园门,立刻走上树丛,躲在今早藏身的地方。
她突然心血来潮,认为自己到另一个角度去看,就可以从王子的马车一开进广场的那一剎那起便偷窥着他,直到他跳下马车,走上台阶,消失于使馆大门内为止。
这样,她便有充裕的时间好好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果她动作够敏捷的话,她应可以利用马车到达使馆门口他踏下马的那一刻,立即从原来窥伺的角度跑回正对使馆大门自己一向藏身的地方,这样更可以把王子下车走进使馆的情况一览无遗。
凸凸自以为猜透安姬兰的心事,便笔直地走向她上午藏匿的紫丁香花丛。 安姬兰却径自走过小径旁的花丛,未曾停下脚步。
她越过草地再向前走一小段路,才回过头来看看凸凸有没跟上来。
「凸凸的生活习惯很有规律性,」她自忖,「如果偶而与平常习惯相左,一定觉得奇怪。」
这一回头却好一阵子找不到凸凸,只听见牠粗暴地狂吠着,她猛觉不妙,认为凸凸一定看见公使馆养的黄猫才大发脾气。
她急忙转身往回走,想抱起凸凸安抚安抚牠。她很诧异,如果凸凸一见到黄猫必定立刻追赶,这回牠却仅仅站在花丛外,猛烈地狂吠。
「我得看看到底什么东西惹火了牠。」她想。 她伸手拨开紫丁香花丛及月桂树,那知在缝隙间竟躲着一个人。
在惊吓之间,她无法看清此人的长相,只模糊地看见他没戴帽子,身上穿著一件黑色橡胶雨衣。
他既被发现,马上走出树丛,凸凸更是疯狂地朝他叫嚣。这个人竟伸出右脚,狠狠地往凸凸身上猛踢,踢得牠四脚朝天翻滚在草地上,使得安姬兰万分恐惧。
她非常震怒,急急向前护着凸凸,这个人却已一溜烟地跑向园门,出了花园,滑失于路端。
她拾起这头可怜的小狗,紧紧地抱在怀里。
牠显然愤怒极了,肉体的疼痛使牠不断低哑地呻吟。
「可怜的小宝贝!他怎么敢对你这样!」安姬兰温柔地抚慰着牠。
牠总算稍稍平息了怒气。但她知道凸凸一定觉得丧失尊严,难以忘怀自己竟遭受这种待遇。
因这一耽搁,她稍稍盘算,知道如照原定计划跑到花园那一头去窥探王子座车开进广场的情形,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只好带着凸凸回到藏身的老地方去。
她轻柔地拨开紫丁香丛,以免惊吓了凸凸。正想举步塞进分开的夹缝里,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她停下脚步,默不作声。
在她专享的地方已经藏了一个人。
透过叶缝,她隐隐约约地瞧见那个人的后脑袋。
起先她怒火丛生,这个人竟敢抢先占去她独享的小天地,继而一想,这个花园并非只属于她一人,广场的任何居民都有权到此逛逛,她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 显然不只她一人对王子从加冕礼回馆的情形有兴趣,所以那个人也预先在树丛里等候着。
「我得另找一个视线良好的地方。」安姬兰只好无奈地另觅他处。
她正想着藏身何处较为妥当时,那个背对她的人移动了一下,她一眼瞥见一件发光的物体。
这一瞬间,她惊骇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手上拿着一支来复枪,枪口正瞄准使馆的大门,这一切太出乎她意料了。
在这情况下,她无法再仔细看看,以确定是否有误。 她十分机警地镇定一下,然后摒住呼吸,悄悄缩回拨开树丛的双手,从浓密的花叶处轻轻地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