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相凝视的时刻里,四周彷佛瞬间安静下来,嘈杂的人声及隆隆的马车声都像离得好远,好远。安姬兰觉得他一定可以听见自己急遽的心跳声。
忽然,他放开了她,说:
「我们已接近目的地,我想妳大概也饿了。」
他们进入餐厅,领班领他们俩到尽头一间长长窄窄的凹室内就座。在此进餐,不太可能被他人瞧见。
这间小室布置得十分雅致,光线非常柔和,气氛显得豪华无比。安姬兰心想,在这种气派的地方进食,花费一定异常昂贵。
「这个地方专供食物鉴赏家来品尝各类名菜,」王子解释道:「特别为我们这些爱好安静,不愿被人发现的顾客提供一个好场所。」
安姬兰望着他微微一笑。他开始专心点菜、订酒。
他点了一大堆精致的菜肴,但每盘菜端上桌,他们几乎动也没动过地又等侍者端回去。所以到后来,安姬兰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进餐不久,酒便送上来。安姬兰觉得那些美酒的颜色就像金黄色阳光一般耀眼。她并不习惯喝酒,只有父亲休假在家时,才与大家饮酒聊天、啜个一小杯,却也担心那一点点酒会使自己昏昏沉沉。
他们谈到加冕礼,谈到希腊,也谈到凸凸,还聊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不知不觉,所点的菜肴已盘盘上过桌又收了回去,桌上只摆着两杯咖啡及王子面前的一杯白兰地。
王子很舒适地靠在大沙发椅里。这种靠背大沙发椅可算是这家餐厅的特色之一。他从容地说道:
「现在,我们谈点我俩之间的事吧。让我告诉妳,安姬兰,这一整天,我没有心做别的事,只是一直想妳。」
「我也……一样……想你。」
话一说出口,?;觉得自己说得太明显,彷佛表露了什么情意。
继而一想,自己对王子应该抱着诚实、坦白的态度相处,不要像其它女人一样矫揉做作,故现矜持状。
王子啜饮一口白兰地后,说:
「今天下午我说过,我想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妳听。妳真的愿意听而不觉得厌烦吗?」
「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不会厌烦,」安姬兰答道,「你也说过,或许我可以……帮助你,所以我愿不顾一切地帮助你。」
「为什么不顾一切?」王子问道。
安姬兰低下了头。
「下午我想过……我愿意帮助……任何遭遇困难的人,」她说,「而且我格外地想帮助你……因为你是……希腊人。」
「当然,我希望,在妳眼中,我就是我吧?」
安姬兰不禁莞尔。
「那当然,我并不认识其它任何一位王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希望妳不管我的身份是贵为王子或低为平民都愿意帮助我。」
王子的话竟与安姬兰白天心中自我审问的内容不谋而合。她不禁睁大双眼,说道:
「请接受我的帮忙吧。如果说我真能……做什么事来帮助你,那是有点荒谬。但我们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就……帮助了别人。」
「就像我在不知不觉中遇见了妳。」
王子静静地注视着她,说:
「好吧,让我从头道来。数百年来,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继承塞法罗尼亚的统治权,虽然那七座爱奥尼亚群岛在历史上曾数次成为他国的殖民地。」
「首先是在威尼斯的保护之下。」安姬兰喃喃地念着。
王子微微一笑,仿佛在赞赏她丰富的知识一般。
「然后成为法国属地,」他说,「随后由英国统治,直到一八六四年,贵国把塞法罗尼亚岛归还给我们。」
「现在,你必须好好地保住它。」安姬兰直说不讳。
「当然,我也这样认为,」王子同意她的话,「而且我的堂兄雷多罗斯?;维拉科斯更热衷于这件事。」
他踌躇了一会,继续说:
「在我父亲在位的末期及我统治的这段时间遭遇了一些挫折,有一些人妄想把我们这独立王国归并到雅典的政权管辖。」
「你绝不能答应他们。」安姬兰很迅速地反应。
「要想加以阻止并不很容易。」王子答道,「真使人难以了解为什么这种革命的思潮及反动的情绪会突然兴起。」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妳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像我们这样小的国家,竟设立那么显眼堂皇的公使馆。」
「我祖母一知道隔邻的主人时,的确很惊讶。」
「这是我那位堂兄的主意。」王子说,「我们的家族姓维拉科斯,在塞法罗尼亚岛上占了大多数。但我堂兄雷各罗斯?;维拉科斯和其它亲族截然不同。」
「那方面不同?」安姬兰问道。
「因为,」王子解释说,「他是一个很富有的人,早年在海外经营航运赚了大钱。后来,他回到家乡,眼见局势的变化,非常害怕我们的小岛会丧失自主权,失去我们的宫殿。虽然我们是道地的希腊人,而且也承认国王乔治一世的政权,但也不免有隐忧。」
王子以不平的口气提起国王的名号,使得安姬兰想起乔治一世是丹麦人,而非希腊人。
不列颠曾确保丹麦公国国王之子,即好斯敦邑的威廉乔治王子顺利获选承继希腊王位。
他就位后号称乔治一世,不列颠便把爱奥尼亚群岛等领土交回给希腊。
「为什么你堂兄对此事表现得如此强烈?」安姬兰问道。
「因为他记取克里特岛被土耳其占领时的教训。雷多罗斯厌恶国王的次子成为土耳其帝国的高级委员,所以他害怕相同的惨剧会在塞法罗尼亚岛重演。」
「我可以了解他的感受。」安姬兰喃喃低语。
「于是,他四处奔走鼓吹,说服欧洲许多强国包括不列颠在内,支持并承认塞法罗尼亚是希腊领地内一个独立的政权。」
王子微笑了,又跟着说:
「我堂兄便着手建立这个新的塞法罗尼亚公使馆,这些都是我的政府无力负担的。」
王子停顿了一下,说:
「这也是我堂兄积极希望我结婚的原因。他和内阁总理都一致劝服我,只要我结婚,便能驱散岛上的革命份子。」
「你所有的政治官员都同意吗?」安姬兰问道。
「大部份都随着内阁总理的路线走。只有一个人反对这种做法。」
「谁反对?」安姬兰热衷地问道,她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出兴趣盎然的神情去倾听他说话。
「一个叫克哈里拉欧?;寇斯达斯的大臣,」王子答道,「他是外交部长,将在今晚抵达公使馆。」
「他不希望你结婚吗?」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激烈地反对,」王子答道,「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我很欣赏他对这个特殊事件的见解。」
他的声昔很低就好象在自言自语,然后又望着安姬兰说道: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就像妳看过的希腊故事一样,情节也大致如此。我刚才说的只是大概的情形,其它还有很多很多可说给妳听的。」
「我想把事情变得这么错综复杂的一定是你的堂兄,」安姬兰说,「显然你不能触犯他。他一直主张你结婚,认为这样便可担保王室继承权不会被革命党排除。」
「他的确以为这样做统治权便像包裹在坚实的贝壳里一样安全。」王子同意她的话,「而唯一受苦的人便是我!」
「你……可以找个……你所爱的人。」安姬兰建议他说。
「我是找到了!」王子答道,「但我却不能娶她!」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漫延开来。
安姬兰的眼睛询问地望着他时,他很从容地说:
「在我见到妳的那一瞬间便爱上了妳!」
第四章
「那……不是……真的!」安姬兰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是真的!」王子沈着地说,「当我看到妳站在大厅里时,彷佛看见灿烂美丽的光辉包围护佑着妳。」
他停顿片刻,目不转睛地望着安姬兰。她不禁周身战栗着。他又说:
「塞法罗尼亚的天空时时笼罩在温煦柔和的光芒里,并以此闻名于全希腊。我在世界上其它任何地方都没发现过类似的景象,但终于在妳身上找到了。」
「你…你怎么……能如此……比喻呢?」安姬兰不胜娇羞地问他。
「妳真的好美,」王子说,「妳正是我日日夜夜追寻的理想。现在,我总算发现我日思夜盼的梦中佳人。但是,可恨呀!我竟不能有任何计划。」 他的声音因痛苦而悸动,使得安姬兰渴望伸手去抚慰他。
她简直不能忍受他苦恼的神情,再想到全是自己使他不快乐,更何以堪。
「看着妳使我心痛,」他继续说,「想到妳永远不能变成我的人,心中更得承受无比的煎熬。然而,眼见到妳,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个女孩像我一生敬仰的女神时,却也使我欣喜惊叹,诚非笔墨足以形容。」
安姬兰紧握着自己双手,不知何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