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惊讶得目瞪口呆。所谓皇上,当然是平安京都里居最高位、拥有最高权力的人。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关心到自己元服仪式的事呢?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两天前,跟我弟弟右大臣、大纳言,一起在御前谈话。最初只是谈些人事异动等严肃的话题,也不知怎么地,中途就转话题。」父亲痛苦地回想当时的事。
刚开始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会话。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也没有流行病,京都一片祥和。这一切多亏了主上的政治才能。」
「是呀!真是前所未有的泰平之世。全是主上的德政。」
「世上之德才,全集合在主上之身了。我们这些俗人,全是乌合之众啊!」
光是这些讨皇上欢心的话也就没事了,偏偏最年长的大纳言开始批评起当今的年青人,说:「最近的年青人,就只想到名利。字也写不好,歌也不会吟,沉迷在金钱和女人里。看了就叫人生气,没一个优秀的!」
「当今皇上这么贤德,却没有容貌才华出众的年青人可以为宫中增添生气,左近少将还算可以,但是也有些奢华、轻浮。」
「是呀!这样的太平之世,宫中看不到帅气的达官公子,后宫看不到美丽的女侍,真是令人丧气呀!」
弟弟右大臣说完后,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对话,一直坐在御帐台后、保持沉默的皇上开口了。
「的确,朝廷、后宫都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人,真是太寂寞了。是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太没情趣,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呀!」
右大臣以为「令人丧气」这句话,惹了皇上不高兴,赶紧白着脸解释。
「是最近优秀的人才太少了,并不是您……」
「可是,在我父亲问政之时,有你们这么多优秀的大臣。我却没有优秀的人才可以接下你们的棒子,这都是我的责任。」
「不…不…不…」右大臣和大纳言都脸色大变,求救似的看着权大纳言。
权大纳言赶忙打圆场:「皇上才刚即位二年呢!不久就会有人在皇上德政之下崭露头角的。您太心急的话,反而对年青人不好。」
右大臣也赶忙接着说:「是呀,才刚开始呢!像哥哥家的小孩,就连元服仪式都还没举行呢?是不是?大纳言大人。」
「是呀,没错呀!」大纳言也拼命应和。
「是叫做绮罗吧?听说是会让人眼睛一亮的美少年呢!私藏这么一个孩子,也难怪宫中缺乏生气喽!」
话题急趋权大纳言最不愿提及的了。虽是为了让皇上心情好起来,两个高官才拼命赞美绮罗的,却还是给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果然,皇上对绮罗产生了兴趣。
「我的确是常常听到绮罗的名字。踢球大会时,也听到年青人谈论他。他好象很受欢迎,长得很美是吗?今年几岁了?」
「嗯…十…四岁了…」
「十四?」皇上沉默了一会。权大纳言吞了一口口水,心想糟了,话题愈来愈趋向棘手的方向了。
「十四岁不是该元服、仕进了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嗯…这…」
「还没行元服之礼吗?」
「还…没有……」
「为什么?」
「……」权大纳言无话可答。
绮罗是女孩子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说的。他开始冒冷汗、头昏眼花。右大臣看权大纳言沉默下来,于是接腔说:「大哥就是太保护小孩子了。希望他们永远维持童姿,所以连同年龄的公主都还没有行裳装仪式。」
「是呀,我也听说了。是一个跟绮罗长得一模一样、美丽稳重的公主。」皇上点头说。
权大纳言瞪了弟弟一眼。可以的话,真想当场骂他鸡婆、笨蛋。如果引起了皇帝的兴趣,要迎他入后宫,那可怎么办是好?
「为什么到了十四岁,还不行元服、裳装之礼呢?」
「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公主太内向了,连见到我都会害羞。看到新来的侍女也会躲起来,是令人伤脑筋的孩子。绮罗也是,童心未泯,每天跟小孩玩在一起是他最开心的事,没什么前途……他这样的人仕进任职,只会带给大家麻烦。所以不打算让他行元服之礼…」权大纳言拼命解释。
皇上笑着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贵族们都是在孩子还没脱离稚气之前,就急着让他们仕进任职,而你却这么淡泊。你就是这一点让人佩服。你的孩子一定也跟你一样淡泊,会全心全意为我做事吧!」
的确,贵族们都是拼命想让孩子们早点仕进,早点顺利踏上平稳的官途。所以毫无这种想法的权大纳言,当然颇得皇上好感。
「现在宫中的确缺乏生气。没有引人注意的达官公子,是寂寞了一些,后宫的侍女们也稍嫌不足。我也很想见见这个传闻的人物,让他入宫任职吧!」
「入宫任职…?」
权大纳言呆住了。无论京都贵族们如何批评他元服之礼拖得太晚,或是绮罗赌气离家出走,他一直都为了保护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坚持到底。
可是,现在是皇上说「让他入宫任职」的。这次再拒绝的话,自己的政治生命才真的是完蛋了。虽说是太平无政争之世,再大的事件也不会危及生命,却还是有失势和失权的顾虑。
「可是…可是…」权大纳言感到全身无力。他不想失势,可是让绮罗仕进的话,就是对皇上隐藏重大秘密,像抱一颗定时炸弹那样危险。「绮罗尚无官阶,现在要他仕进,把他当一个成人来使用,对他来说可能还有些不适应。请再等些时候再让他入宫任职吧!」
父亲这番话只是为了逃过这场劫数,可是皇上却是有所感的深深地点着头,说:「这就是父母心呀!要入殿需要五位官阶,我会授予绮罗五阶的。说着说着,我就愈想见他了。赶快给他办元服仪式,带来见我吧!」 权大纳言无话可说,只有深深伏拜,说:「谢皇上!」
「原来是这样……」听到这样的原委,绮罗深深叹了一口气。为了元服的事甚至离家出走,但真的由皇上下令时,绮罗又感到沉重压力。「事情好象闹大了。」
「何止是闹大了。当天,那个大嘴巴右大臣就到处去说,皇帝亲自下旨要绮罗行元服之礼,弄得满城风雨。连中风在床的祖父关白左大臣都坚持说,在孙子元服、裳装那一天,势必要担任加冠、结腰绳的职务。」父亲已经是声泪俱下。
加冠就是在元服仪式中,替元服者剪去童发、结髻,再戴上帽子。而结带就是在裳装仪式中,为着裳装者绑上腰绳。两种职务都是相当于成人式中的公证人,虽然只是形式上的职务,大都是请日后能帮助自己、提携自己的有力贵族来担任。
祖父想执行这个职务,也是因权大纳言家是名门中的名门之故。
「祖父还真有干劲,都快退休的人了。」
「不只是他,连弟弟右大臣都报名啦!他说若非他提起妳,皇上才不会下旨要妳行元服之礼。所以为了感谢他,应诿让他执行加冠仪式。现在可能在妳祖父那里抽签,决定由谁来担任此职务。连天下左右大臣都牵扯进来了,这场元服仪式是躲也躲不掉了。我认啦,妳也要有所觉悟。如何?可以行元服之礼了,高兴了吧?」
父亲绝望似的喊了几声,又呜咽哭了起来。绮罗大惊失色,把伏地而泣的父亲交给「不得了啦」的近江,径自回到房里。
小百合已经从认识的下女口中探知她们不在时发生的种种,正等着告诉绮罗。
「在北嵯峨期间,发生了不少事呢!政子夫人为了准备元服仪式,忙得眼睛都充血了。昨天还因为太兴奋,脑充血躺了下去呢!」
「哦……」
「东屋的绮罗公主一听说要行裳装之礼,就昏倒不醒人事了。现在被移送到东北屋邸,由权大纳言大人派女侍照顾。」
「爸派的人?赞岐呢?东屋的侍女呢?」
「东屋的侍女全都参加诵经大会了。以赞岐为首,宣布在目的达成之前,绝不回到工作岗位。说清楚一点,就是罢工啦!」
「罢…工…?」
这场大骚动,还真把绮罗给吓呆了。的确,为了传闻中左近少将的敌意,不肯服输而坚持要行元服之礼的是自己。可是,她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么大的事件。一直以为,只要当天行完元服之礼,马上进宫任职,一切就结束了。可是,冷静地一想,凡事重规矩的贵族社会,怎么可能将仪式随便带过呢?
加冠有加冠的人,结发有结发的人,还要举办盛大的披露宴会,邀请所有亲友参加。何况是皇上下旨,更要办得华丽隆重。所以,她能体会父亲的混乱和苦恼。
不过,元服本来就是自己所希望的,所以调适心情去面对也是应该的。只是为了自己元服的事,连东屋的绮罗都迫接受裳装仪式,实在让绮罗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