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也不可避免:她外祖母谈起城堡时怎么可能不谈到他呢?他好象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人家对我说,”尤莎想了一下说,“他们把您当成一个君主、一个国王、甚至一个上帝。”
“你也这样认为吗?”
她摇了摇头:
“那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公爵问。
“你只不过是蒙特维尔公爵而已,”她答道:“对于任何人来说,无非如此。”
公爵又吃了一惊。他习惯于奉承,习惯于女人夸耀他的容貌和才智。他知道,他正在探测尤莎的内心,但是她用一种巧妙的办法回避他,什么也不说,然而她的回答又不可反驳。
他想与她继续谈下去。可季蕾这时来到他身边,挽起了他的手。“我在等你和我玩牌呢,”她噘起嘴说,“你可不能在我们最后的一个晚上拒绝我呀。”她把他拽走了。
尤莎继续看着窗外。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亲戚和她谈起家谱,谈起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多少代。
大家上床很晚。
尤莎卧室里有个女仆照料她卸装。她穿上外祖母在巴黎为她买的漂亮的睡袍及便服,再次走到窗前,眺望那黑夜笼罩的山乡。
远处闪现出一点亮光,她觉得有一颗星星似乎从天上落了下来。
她又一次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士兵,想起了战场以及曾在那里征战或丧生的公爵们。
突然,卧室的门打开了。她回头看见季蕾·得·萨隆站在那里,觉得很是惊愕。
尤莎放下窗帘,离开了怆窗边。心想,在这个时候,这个漂亮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来找她。
季蕾把身后的门关上说:“明天我就得走了,走之前,我想和你谈谈,尤莎小姐。”
她声音里带有恶意。虽然她还没有说要谈什么,尤莎就知道她来者不善。
“我想象不出您要说什么。”尤莎答道,“您是不是先坐下?”
她指着一把扶手椅,季蕾站在门边没动。
她仍旧穿着那件猩红色外套,似乎要把卧室里的一切烧掉,包括描花的天花板以及软缎挂帘。
“我要说的事,”她开口了,“非常简单——公爵是我的。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别想将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她咬牙切齿,尤莎呆若木鸡,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季蕾要扑过来。
“我一见到你就知道,”季蕾又说,“那个老妖婆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五年前,她一直在和老伯爵夫人策划,要把你嫁给公爵。你不会得到的,听见了吗?不会的!”
她恶声恶气,尤莎几乎能感到她内心燃烧的烈火。
“我警告你,”季蕾继续说,“如果你硬要插在当中,你会后悔莫及!回英国去!离开公爵!”她的最后几句话,声震全屋。
季蕾一下转过身去开门,回头说,
“快滚吧!”她警告,“还来得及!”
尤莎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季蕾走出房间,把门带上了。
有好一阵子,尤莎站在那里,象个泥塑木雕。
她无言对答,一动不动,不仅因为季蕾刚才说了那番话,还因为她那种奇怪的发作及强烈的仇恨。她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这才意识到全身在发抖。
这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可怕的女人。虽然怕得没有道理,但她觉得刚才面对的女人比什么都可怕。
第三章
尤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那个法国女人的凶焰毕露的目光以及刻薄的语言使她提心吊胆。
她一再自我安慰:女人,特别是一个马上要离开蒙特维尔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害怕的,自己也太幼稚了。然而,她还是感到浑身有点发抖,只是在向母亲及神祈祷了很长时间方才入睡。
醒来后,她知道第一件不愿做的事就是在季蕾离开城堡之前再次见到她。
因此,当女仆珍妮叫她时,她试探地问:“你知道得·萨隆夫人什么时候走吗?”
女仆敏锐地瞥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女仆回答:“早饭后她就走,小姐。但是今天她在自己的卧室里用餐。”
尤莎舒了一口气。珍妮转身时悄悄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尤莎觉得很是奇怪。
她决定还是不要冒险去餐室,以免撞见季蕾。头天晚上,她知道有个侧楼梯通向马厩。穿好衣服后,她便从这个楼梯下去了。
她想,就象在她家一样,在城堡,如果客人们在早餐前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到马厩里去走走,大约也是很自然的事。在她的想象中,公爵的马厩一定很有气派。
来到马厩后,她发现,马厩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还要宽敞。她从未见到养得这么好,这么漂亮的马。
马夫头带着她逐个马栏参观,她每看见一匹马便惊叹不绝。马夫头感到非常高兴。
刚看完一排马栏,准备看另一排时,马夫头从她身边走开了。尤莎看见公爵来了。
穿着骑马服的他显得格外潇洒。一看见尤莎,他便高兴地说:“原来你在这里!海伦娜在吃早饭时还纳闷,你到底上哪里去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尤莎马上解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马。不料,完全被吸引住了,结果,呆的比我……预计的时间……长了些。”
“小姐对马很是在行,爵爷。”马夫头说。
“既然如此,”公爵答道,“我想,你一定喜欢骑马。”
尤莎的眼睛一亮。“我希望你能……允许我……试试。”
公爵看了一下手表:“我采这里是看看今天早上该骑哪匹马。”他说,“如果你在十五分钟内能换好衣服,吃点东西,你可以陪我去。”
尤莎象小鸟似地欢快地叫出声来,连个答复都来不及给;她便提起裙摆,从马厩一溜烟地向院内跑去,返向城堡。
珍妮还在她的卧室,她帮着尤莎迅速地换上了骑马衣服。
这套衣服是原来做的,不很漂亮,还有些旧,穿在她长高了一点的身上,便显出了她纤细的腰身以及曲线有致的乳房。又由于衣服是用一种黑料子做的—一这是符合英国赛马场的习惯的——这就愈发衬托出她那白皙的肤色及金黄色的头发。她只用了十分钟就换好了衣服。然后,跑下楼到了餐厅,好几个客人还在那里用餐。
她喝了杯咖啡,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抹有黄油和蜂蜜的热卷饼,谁也没有注意她。
吃完,她便匆匆忙忙往外走。这时,有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夫人对侯爵夫人说:“这个女孩很迷人,而且不摆派头!”
“她又为什么要摆派头呢?”侯爵夫人微笑问。
老夫人耸了耸肩膀。“我觉得如今的姑娘,特别是一些漂亮的姑娘太娇惯了,她们把谁也不放在眼里。”
侯爵夫人笑出声来。“我记得我们这一代人以及上一代人也遭到同样的指责。”
尤莎一点也不知道别人在夸她,她快步跑向马厩,见公爵已经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
马夫们牵着她的坐骑,与公爵的那匹一样骠悍。尤莎从会走路起就开始骑马。因此,她一点也不担心会在公爵面前出丑。她很高兴有这样一匹漂亮的马骑,几乎忘了身边还有公爵。
他们骑着马走出马厩,上了公路。尤莎意识到他们在向峡谷的平地走去。
他们刚要走过覆盖着山坡的密密树林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轮的咕隆声。
尤莎与公爵不约而同地将马转至路边草地上,让开一条路。
尤莎朝马车望去,看见车窗里露出一张脸,原来是得·萨隆夫人。
那双黑油油、朝上翘的眼睛盯了她一阵,使她又一次感到一股刻骨的仇恨。
公爵有礼貌地摘下帽子。马车驶过他们身边,隆隆的车声渐渐消失在远方。
好一会儿,尤莎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发怔。
只是当她的马甩起尾巴,显出躁动不安的样子,她才强迫自己沿着马车来的原路走去。
她的脸色看上去一定很苍白,眼睛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或许公爵本能地有所感觉,所以他问:“得·萨隆夫人为什么使你感到这样紧张?”
她声音颤抖地回答:“她……她吓我!”
“为什么?”
尤莎后悔不该这样回答,于是转过脸去,希望公爵以为她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他知道一定出什么事了,他骑着马向她靠了过来说,“告诉我!我要知道她是怎样吓你的。”
她不想回答,但是发现不可能:“她……她昨……晚到我……房里来了。”
“到你的房里?干什么?”
“她很……生气,而且很……暴躁。”
公爵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他还不至于蠢到不知道季蕾为什么要大吵大闹。半晌,他才厉声地说:“忘掉她!她对你无足轻重!”
“当然不重要……我也居然被她……吓着了,真笨。”
尤莎说话的神情就象一个站在黑暗中尽量壮着胆子的孩子一样。公爵对她微微一笑,才问:“你常常叫人吓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