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瞄一眼,她又看清楚了一点:车子的四个轮子朝天犹自滚动着。等公爵开始放缓速度时,她才看出原来是一部两轮车迎面和骡车相撞了;再仔细一看,更令她惊得喊了出来:她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正被人从两轮车里扶出来——正是凯柔!
现场——片混乱:系在一旁的马匹惊跳长嘶着,倒在路旁的骡车则有半边陷到沟里去;旅客们又是跳脚又是叫骂,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那个看来象个酒鬼的车夫,则叫骂得更大声:他涨红了脸,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和侯爵理论。侯爵脸色苍白,抖着手,只顾把受惊的马匹安抚下来。
有好多旅客的行李,从车箱中摔出,甚至摔散了,杂物落得一地都是。
这些随车行李中显然有一笼小鸡——可能正要带去伦敦眼售的,此刻全都脱笼而出,吱吱喳喳地、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走,叫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公爵在那残局前,停住了马,随车跟来侍候的马仆,立刻自后座跳下,赶到马前把马稳住了,公爵不慌不忙地步下下马车,然后二把把安妮妲抱下,好让她奔去她妹妹的身边。
那个把凯柔扶出车箱的热心人士,把她安置在草地上后,便赶去照顾别的事了。
凯柔坐在那里现出一副沮丧的样子,软帽已不知掉在哪儿去了,弄乱了的金发在晚风中飘动着;洁白的手背上竟划上了一条醒目的血痕,正汩汩地淌着血。 安妮妲伸出手,心疼地搂住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亲爱的?”
“我好——害怕!”
凯柔哇地一声,投入了她的怀里,眼泪瞬息流满了面颊。
安妮妲抱紧了她。
凯柔的衣裳被弄皱了,手也划破了,除此以外,她似乎没受到怎样严重的伤害。
安妮妲这下可放心了,她想,她只不过是被那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哭了。
她低低地安慰着她,试着平稳她的情绪,然后又模出一条手绢为她试泪。
“我好——害怕哦!”她一直哭着重复这几个字眼,而安妮坦则拍着她、哄着她。
“现在没事了,一切都已过去。公爵和我就带你回去!
要试着把这一切忘掉才好!”安妮妲捧过她泪痕斑斑的脸,在她颊上吻了一下,然后故作轻快地说。
“我真高兴——看到你——安妮妲!”凯柔象孩子似的依赖着她的姊妹。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
她把眼神自凯柔懊丧的脸上收回,转向公爵望去,看见他正企图整顿车马,恢复秩序。
在他的指挥下,几位男乘客正协同那些闻声赶来相助的人们,齐力把驿车抬出沟渠;至于惶乱的马匹,则早已驯服地站在一边。
而那批乘客,慑于公爵的威严,也早已停止了叫嚣,虽然无奈,还是乖乖地整理行李去了。
至于那个和侯爵理论不休,横不讲理的马车夫,则被公爵用几个小钱打发了。
不等马车备好,旅客已纷纷把各自的行李绑上车顶,四处游走的小鸡也被抓回笼里了。终于一切就绪,拈着口袋,心情显然已转好的马车夫,挥动鞭子,辘辘地带走了那群脸色悻然的旅客。
那群热心人土并没就此离去,他们转过来帮着侯爵把两轮车也扶正了。扶正之后,才发现竟有一只轮子坏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脱轴而去。
“你最好带它到班尼克修一下,”公爵对侯爵说,“那儿有个修车厂;在那里你还可以雇部驿车回去!”
侯爵没有回答,他的眼光一个劲地在凯柔和安妮妲的脸上搜寻着。
“凯柔得随我回去!”公爵很安详地说。
两个男人互相注视了一会;侯爵的眼突然光灼灼的,带着抗议的神色,但那只维持了一秒钟之久,他很快就丧失了勇气,垂下头来,现出一种无助的神态。他那优柔寡断的习性,瞬息又征服了他。他喃喃地说:“或许,这样——最好。”
公爵等他说出这句话后,便自顾去牵转马车。他以十分高超的技术,在狭窄的路面上调转了车头,然后驶近安妮姐和凯柔的身边。 凯柔在姊姊的帮助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公爵的马车,显然早已不把那站在一旁,颓丧着脸的侯爵放在心上了;他站一边,空望着他们离去,好象连过来和她说声再会的意都没有。
本来只可以坐两个人的小马车,幸好还容得下三人,因为,安妮姬和凯柔都苗条得可以。
安妮妲让凯柔在自己和公爵之间坐下,坐下后还一直扶着她妹妹的肩膀。
他们默默地前进着,约摸走了一里之后,才听见凯柔说:“我很——抱歉,安妮妲!”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亲爱的?”
“他说,没有我的话,他会很……不快乐,”凯柔嗫嗫地说,“我一向不喜欢教人……不快乐。”
这确是实话,安妮妲暗暗点了点头,同时,无可讳言的,这也正是凯柔美好的天性之一;但是她禁不住为妹妹担心:假如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话,那么她这辈子要怎样才能免遭不幸,安渡一生呢?在快马急驶之下,要想讲话实在困难:扑面的晚风把她们的话,才出唇便吹散了。 安妮妲只有加力握紧了凯柔,以传达自己的关怀,她庆幸能在车祸才发生时,恰好赶到。
若不是有这场祸事的话,她怀疑,凯柔是否真会那样柔顺地跟她回去。
当然,她有信心凯柔终会顺服,但是那样的话侯爵的面子上就要不好看了,起码要比刚刚那种场面尴尬得多。
这件令人不快的事后,她禁不住又想,谁能保证凯柔从此不会开始讨厌男人?说不定连舞会都不肯去了!只要有事情出岔,凯柔所露出的敏感模样,有时真荒谬得教人不敢相信!安妮坦记得很清楚,终凯柔一生,只要说了句重话,或略为批评她,她便会闷闷不乐、沮丧得不得了!
她知道凯柔现在的心情已够不好,而回到布鲁伦宫后,情形可能会更糟!可是她真的无计可施了,只有希望,讲起话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雪伦和爱芙琳都能放机巧一点,而今后必会有一大段时间,她得为保护凯柔而大费心思了。
当他们驶回科隆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七点了,安妮妲不由得心想:留在家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到送个消息给李文公主,告诉她晚餐大慨无法准时到达了。
照情形看来,凯柔是绝不会去的,而她呢,也只有设法找个不教人怀疑的借口,留下来陪伴凯柔。
公爵缓缓地把马勒停了,攀在车后的仆人迅速跳了下来,走上前帮助安妮妲和凯柔下车。
她们并肩跨上了梯阶。当厅门为仆人开启的时候,安妮妲从门外便注意到了,大厅那端有个男人面向她们站着。
她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但走在她身边的凯柔则不同了,她发出一声呐喊,伸出双臂向那人奔去。
“雨果!雨果!”地呜咽地喊着。
竟会是雨果·伦敦!安妮妲不由得惊讶得傻了眼,而在她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凯柔已经张臂抱住了他;“你真的来了,啊,我真高兴!你说我绝不会喜欢这里,你说对了!我要回家!”
雨果·伦敦低头注视着她那张可爱非凡的脸庞,也伸出膀臂搂住她。 “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亲爱的,”他回答说,“我父亲已过世了,现在我们的婚事再也没有人反对了!”
“嗅,雨果!雨果!””
凯柔欢呼了一声,两手进一步地攀住了雨果的脖子,而他也顺势把她抱得更紧,完全忘却了僵立在一旁的安妮妲,及那些惊得瞪目结舌的仆人。
“不!不!”安组妲口中低喊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往那一对恋人走去,公爵却一把抓住了她。
他缓缓地走向凯柔和雨果·伦敦,他的脚水声惊动了他们。凯柔把埋在雨果胸前的脸抬了起来,她蓝色的大眼满是泪水,却流转着一丝奇异的光辉,使她的面容要比以前任何时刻都要可爱。
“这位是雨果,阁下!”她立刻向公爵介绍,似乎觉得这个解释是必要的。
“嗯,我现在知道了!”公爵回答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雨果来这里的原因,好吗?”
“当然!”凯柔欣然同意了,然后她很勉强地把攀在雨果脖子上的手臂抽回。雨果这时也恢复了常态,他尴尬地望着公爵,很不自然地伸出手来,“啊!我太冒昧了,阁下。”
“没有关系。”公爵和他握了握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沙龙指了指,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而立在沙龙门外的仆人早已机警地把门拉开了。
大伙儿鱼贯地走了进去,安妮妲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眼光很自然地落在雨果·伦敦的身上;雨果和侯爵显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