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汉爵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嘉莉塔则仅仅朝客厅跨进一步,然后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他等着她抬起头来注视他一眼,但她虽然站直了身子,头部却仍然低垂着,他只能瞥到她那白哲的皮肤和椭圆形的额头。
“嘉莉塔,你可以退下去了!”
穆尔先生的声音非常严厉,当韦恩汉爵士惊讶地抬头注视他时,门已经被轻轻地带上,嘉莉塔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两个男人的眼光遇个正着。
“我想和你的女儿谈谈。”
“没有这个必要,”穆尔先生回答说:“爵士,正如你熟悉东非的情形一样,那儿的婚姻完全由新娘和新郎的父母安排,有时候还是由占星家决定的。”
“我们现在是在英国。”
“我刚才告诉过你了,嘉莉塔没有必要和她未来的丈夫会面。”
“假如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呢?”
“除非她变成了你的妻子,否则她完全听我的,爵士。”
一点儿都没错,在轻松的语调后面隐藏着钢铁般的自负。
韦恩汉爵士本想争辩,旋即又告诉自己还是保持静默为佳。
假如他必须和这个女孩结婚,那么他是否认得她又有什么关系?是否喜欢她又有什么要紧?如同主教说过的,庄园值得以婚姻一试。
假如他现在就开始和未来的岳丈争论,那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他决不会因为些微的外在因素而改变自己的决定的。不管愿意与否,两人即将以可笑的惊人速度结婚了。
“假如事已成定局,”韦恩汉爵士对自己说:“倒是愈快愈好,免得麻烦。”他觉得自己发问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感到刺耳。
“你认为婚礼哪一天举行比较好?”
“让我想想看……”穆尔先生回答说:“今天是礼拜六。我看等契约签好礼拜四就举行婚礼。”
韦恩汉爵士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决意不表现出来。
“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他的声调里蕴含着嘲讽。
“刚好相反,”穆尔先生回答说:“每一样事情部准备好了,每一样都计划得好好的,除了实际的日期之外。因此,请听我说,我将在下午两点钟在本地教堂等你,你此刻带走的契约文件届时将会获得你我律师的同意。”
韦恩汉爵士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心想,在自己的一生当中,再也没有象讨厌这位未来岳丈一般地讨厌任何人了。
站在豪华宽敞的书房里,嘉莉塔的两腿仍然不住地颤抖着。
她是没命地跑上楼的,就象身后有野兽追赶似的,她砰地一声带上房门,因此把坐在壁炉边缝制衣裳的女教师吓了一跳。
“怎么啦?亲爱的,”她柔声地问:“她父亲找你有什么事?”
嘉莉塔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韦恩汉爵……爵士来了……就是我要嫁、嫁的那个男……男人!”
达森小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回来了。我猜昨天主教去看他的时候,他一定迫不及待,今天就赶来了。”
“他长得又高……高又大,”嘉莉塔说:“一个大猩猩似的男人。”
“嘉莉塔,别吓成这副样子,我相信他一定很容易相处。一般人对他的评论不错,他还蛮有人缘的。”
嘉莉塔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然后伏在窗台上凝视着花园的景色。 她回想着韦恩汉爵士看起来是多么高大可怕呀!她晓得自己怕他就象从前怕吉瓦西韦尼一样,父亲对她说过,自已得嫁给那个人。 “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她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亲爱的。”达森小姐问。
嘉莉塔不再作声。打从她听到吉瓦西死了,而他的堂弟要从世界另一端的陌生海外赶回来之后,她的心中就酿酝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她父亲并没有告诉她这一类的消息,实际上,他从来不告诉她任何消息。他只会对她下命令,而她对父亲的话则唯命是从,因为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由于家里仆人七嘴八舌,她早就由他们的口中获悉一些消息。因为大部分的仆人打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待在家里,他们的谈话从不忌讳她的在场。
许多有关吉瓦西韦尼的传言,便是从管家和达森小姐聊天中听来的,此外,女仆们的聊天也可听到许多秘闻,尤其爱玛更告诉她不少宝贵的资料。
爱玛是她的贴身女侍。她是个非常年轻,有一个苹果脸的可爱女孩。她出身于克莱瑞的一个小乡村。 爱玛是因为达森小姐的推荐,才由女佣升上来专门侍候、嘉莉塔的。
嘉莉塔知道她的家庭教师非常疼爱她和关心她。达森小姐认为,一个女孩若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玩伴,实在是违反自然的。
“我跟你父亲建议,你应该和邻近的女孩一块几分享求知的乐趣,”她不止一次的对嘉莉塔说:“我希望你在此地有谈得来的朋友,那么到了冬天你可以参加舞会,夏天更可以在草地上玩游戏。”
“爸爸不会让我参加任何活动的,他一心想把我训练成一个淑女,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爵士夫人。”嘉莉塔回答。
“我知道,亲爱的,”达森小姐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要求他待你和善一点,不要那么严厉,他却置之不理。”
嘉莉塔常常想,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假如不是达森小姐陪伴她的话,自己怎么活下去呀!她深深地爱着她的美丽慈祥、亲切温柔的母亲,从小她就和母亲特别亲近。
穆尔太太的健康一直不太好。
韦恩汉爵士后来才知道她出身于北方的一个贵族家庭,一共有五个姐妹,虽然她父亲对李柏穆尔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不过他还是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因为他相当有钱。
当嘉莉塔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很怕她父亲了。但他似乎永远对母亲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殷勤体贴的模样。
嘉莉塔小时候就比同年龄的女孩敏感得多,她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彼此感情不睦。
她父亲常常不在家,不是因为事业到南方旅行,就是上城里探视他的产业。不过在她看来,似乎只要父亲一不在家,整个屋子的气氛就不一样了,不但显得轻松又愉快,好象连阳光看来也特别耀眼呢。
她母亲也和父亲在家时判若两人,整天笑口常开的。
然而,有一天她母亲却突然抛下她走了。对嘉莉塔而言,就好象阳光一下子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她父亲似乎变得十分热衷她的教育,几乎每一分钟都在为她的教育问题动脑筋。
不仅达森小姐经常在后院进出,另外还有各种科目的老师也坐着快马拉的马车从郡内各处赶了来。
对嘉莉塔来说,似乎她该学习和精通的科目永远都没有止境。
她开始意识到父亲对一切的事物都要求十全十美,同时也要求他唯一的女儿做到十全十美。
“假如你是个男孩,”他有一次对嘉莉塔说:“我要帮助你在商业上求发展,教你一些商场上的克敌致胜之道。不过由于你是个女孩,你必须在另一方面出人头地。”
“哪一方面?爸爸。”嘉莉塔天真地问。
“你必须在社交方面出人头地,”她父亲严厉地说:“你必须嫁给本地最古老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你必须有一个人人尊敬的头衔。”
“这怎么可能呢?”嘉莉塔困惑地问。
她父亲微微一笑才回答,他的声音很低,几乎等于喃吨自语:“你将获得一大笔财富,亲爱的,很少男人能够受得了这种诱惑。”
事后,当嘉莉塔仔细思量之后,她才确切了解这些话的涵意。她将象一件货品似的被卖掉,卖给一个需要她金钱的男人。她不难猜想到她父亲要她嫁的男人就住在隔壁。
自从她懂事以后,她就听过她父亲谈及艾比庄园的辉煌历史和高贵传统。她还在历史课本上看过韦尼家一位祖先的照片呢。
“你的父亲野心很大!亲爱的,”她母亲有一次对她说;“他经常企望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老是想要拥有达不到的东西。”
不过艾比庄园实际上并非遥不可及,因为爱玛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今天,爵士又到我们这儿来了。”爱玛一面帮嘉莉塔梳头发一面说。
“韦恩汉爵土?”
“是的。从伦敦回来的。昨天晚上我哥哥告诉我的,他在庄园里逛了一会儿之后,今早第一件事就是赶到我们这儿来。”
爱玛一面回头张望,一面压低声音说道:“管事他们在后面大厅里赌博,嘉莉塔小姐,他们还提到阿拉丁洞穴要添进不少名画呢。”
仆人们把通往大贮藏室的路径称为阿拉丁隧道,贮藏室里收藏的全是韦恩汉家人的宝物。
有一两次,当她父亲离家的时候,嘉莉塔就会央求管家把门打开,让她到里面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