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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乘坐的船在一个原始的码头上停住,人们熙熙攘攘地跑来看轮船进港,欢迎船上的旅客,不管他们是否认识。

  嘈杂喧闹之声响成一片。

  伯蒂拉终于发现自己在走下轮船跳板,那些漂亮的、棕色皮肤的人个个面带微笑,正在下方拥挤着,其中有一个瘦削的高大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顿时她就把她认出来了。

  她想,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人群里,阿加莎姑姑总是非常突出的,特别是此刻,她更显得象是置身于侏儒中的一位巨人,一位非常令人憎恶和畏惧的巨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更可憎、更丑恶了。

  伯蒂拉觉得,不仅她那张风吹日晒的脸似乎比记忆中的她更讨厌,而且她的门牙也掉了,这使她增添了一种乖戾的、几乎是邪恶的表情。

  “你到底来了!”她用生硬、刺耳的声音说,伯蒂拉似乎听到了童年时的回声。

  “是,我来了,阿加莎姑姑。”

  她的姑姑没吻她,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握一下,只是转过头去用盛气凌人的声音对三个搬运伯蒂拉行李的脚夫说话。

  伯蒂拉的行李又大又重,搬行李的人身材又矮又小,这几乎使她感到羞愧。

  她的姑姑用一种使她感到不快的方式命令这些脚夫。接着阿加莎姑姑说:

  “这是我第三次采接船了,你母亲没说明你到达的确切日期,这倒真象她干的事儿。”

  “我想妈妈不知道从新加坡来这里的船每隔十四天才有一班,”伯蒂拉解释说,“此外,我所以耽搁是因为我从英国乘坐的船在马六甲海峡失了火。”

  如果她想使她的姑姑大吃一惊,那么她并没成功。

  “失了火?”阿加莎姑姑严厉说,“你的衣服都烧光了吗?真要是那样,我可不能给你再做新的,这一点你应当清楚!”

  “你什么东西都不用给我,阿加莎姑姑,”伯蒂拉平静地说。“亨德逊太大——我上岸后就住在她家里——把什么新东西都给我置齐了。她的心眼儿真好。”

  “我想她这个人准是‘金钱多,见识少’,”她姑姑让人讨厌地说。

  她们一边说话,二边就离开了码头,沿着两旁有木房子的一条街走去。

  由于人们都拥上了码头,这一带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伯蒂拉还是在一个象是集市的地方瞥见了叫卖货物的小贩,听到清真寺的钟声和独弦琴的呜咽声。

  “这倒提醒了我,”她姑姑说。“你有钱吗?”

  “我怕是不太多了,”伯蒂拉说,“可是比我预料的还多一些,毕竟我在新加坡没住旅馆。”

  “多少?”她姑姑追根究底。

  “准确数我不知道,”伯蒂拉回答。“等我们到家再数吧。”

  说话时,她低头瞧着她拎的那只手提包。

  “拿来给我!”

  阿加莎姑姑把手伸了过来,伯蒂拉虽然很吃惊,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把手提包交了出去。

  她姑姑一点都没放慢脚步,却打开了手提包,用几个灵巧的动作就把伯蒂拉放在里面的钱包和几张钞票掏了出来。

  她把这些东西转移到她棉布长袍的口袋里去了,然后用一种几乎是倨傲的姿态把手提包递还给伯蒂拉。

  “我想自己手头留点儿钱,阿加莎姑姑,”伯蒂拉说。

  她对姑姑的行动感到惊讶,心想自己身边不名一文会是件困窘的事。

  “你拿了钱没有用,”阿加莎姑姑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话,“假如称母亲正象我预料的那样,不打算付你的生活费,那么你就得自己干活去挣——还得拼命干才成!”

  伯蒂拉望着她,心里又害怕又担忧。

  “现在我缺的就是人手,”姑姑抱怨说,“因为你不能相信这些人——连一丁点儿都信不得!等把你能给他的东西统统拿到手,他们就逃进丛林里去,再也不照面了。”

  伯蒂拉忍不住想,他们从姑姑那里逃走是聪明的办法,但她还不至于鲁莽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因此她们继续往前走,有一段时间谁也不说话。

  现在她们已经出了城,她可以看到周围是丛林,林中开得最多的是兰花。甚至亨德逊家的花园里也没有这样多刚刚盛开的兰花。它们把广阔的丛林照耀得光辉纳烂。

  它们瑰丽壮观,好似一团火焰,有些树看上去真好象改变了颜色,因为它们在兰花轻纱似的覆盖下,已由浅黄色变成紫红色。

  枝头上悬挂着由单一种花集结成的长达好几码的花环,地上也象地毯似地铺展着一层细小娇嫩的类似兰花的植物。

  伯蒂拉盼望着能看到一只蜜熊,那是沙捞越唯一的危险动物,她还想看到鼠鹿①——许多传说中的英雄。

  ①一种婆罗洲和印度尼西亚特有的小鹿,动作十分敏捷。

  但她只能瞥见一只安格斯野鸡,也就以此为满足。

  她特地寻找犀鸟,她知道这种鸟有长长的黄嘴,项上覆盖着一块凸出的鲜红闪亮的东西,这是世界上样子最奇特的珍禽之一。

  她从书上得知,有些犀鸟大得象火鸡,但她从远处看到在高耸云天的树木中飞掠面过的犀鸟则较小。

  如果说鸟类使人兴奋,那么那些色彩统纷的大蝴蝶则使你入迷。

  在森林中,它们的色彩和飞翔时那种优美可爱的姿态真教人惊异不已。

  伯蒂拉向四周张望,甚至忘记了身边那位凶恶和专横的姑姑。

  “这儿真可爱……简直太可爱了!”她自言自语地喊道。

  她感到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似乎都具有一种魔力。

  她姑姑的声音使她猛地一惊,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还不快走,哪有工夫胡思乱想!我的时间早就让你浪费得够多的了。”

  她们又走了半英里地,伯蒂拉开始感到非常热,走到大路尽头,她一眼望去就知道传教所到了。

  那是一座狭长、低矮的木屋子,它本应该和她在走近河岸时所看到的土著们的房子同样吸引入。

  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房子既丑陋又惹人厌恶。

  前面的地经过孩子们的践踏,那到处滋长的青草和精致的野花都荡然无存,看上去象是一片泥地操场。

  那里有三个年轻女子,赤裸的身体上套着不成样子的棉布裙,象是在照料一群小孩。

  阿加莎姑姑出现以前,她们正舒舒服服地随便坐着,似乎在为心里隐秘的想法微笑。

  孩子们在附近打滚、翻筋斗,大部分孩子不知怎地把衣服脱掉了,因此都赤裸着瘦骨嶙峋的棕色小身子。

  伯蒂拉和她姑姑出现时,情况突然变了。

  三个女人惊跳起来,开始向孩子们叫喊并呵责。

  孩子们的游戏停止了,他们惊慌地站定,笑声也随即消逝。

  奥文斯顿小姐走到她们能听得见她的声音的地方,开始用伯蒂拉听不懂的语言训斥那几个女人,她说话的意思是决不可能被误解的。

  伯蒂拉想,她是在责骂并恐吓她们。

  她的詈骂、呵责。她们都咽了下去,根本没回嘴,只是用温柔的棕色眼睛瞧着她,好象连一点骨气都没有,最后姑姑不骂了,猝然离开她们向屋里走去。

  伯蒂拉走到屋子跟前,看到传教所砌得十分简陋,从结构上讲,它不比一座大一点的茅舍更宽敞。

  房子隔出一个大间,她想这一定是教室,大间后面就是姑姑和她占用的房间了。

  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简陋,根本谈不到哪怕是最起码的舒适,更缺乏家庭的温暖气氛。

  事实上伯蒂拉一走进这座房子就感到,这里的气氛使人不快,是个永远也不知道有爱的地方。

  但她赶快告诫自己:让第一个印象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实在太傻了,她理应感激她的姑姑,在没有任何人需要她的时候,姑姑即使没有为她做别的,至少还收留了她。

  “我想你就得住这个卧室了,”阿加莎姑姑颇为勉强地说。

  她领她进了一个小房间。它的面积刚好能放下一张当地木床。床上铺着一条薄得几乎等于没有的垫子。

  “有什么人生病时,我一直是把它当作病床的,”她说,“可是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让你睡。”

  “我很抱歉,给您添了这样的麻烦,阿加莎姑姑。”

  “你也应该这样。现在你的玛格丽特姑姑死了,我想你的母亲也不要你。她从来就是一个逃避自己责任的人。”

  尽管伯蒂拉私下里对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想的,但听到姑姑用这种贬斥的口吻说话,立刻就想起来为母亲辩护。

  可是她知道,和她姑姑辩论毫无用处,就忍住了,一句话也没讲。

  那几个马来亚脚夫扛着她的行李从码头来到这里,此刻把行李搬进卧室放在地上。

  “您是不是把钱付给这些人,阿加莎姑姑,”伯蒂拉说,“我所有的钱您都拿去了。”

  她姑姑立刻就应该付多少钱的问题和他们争论起来,伯蒂拉知道这是一场持久而激烈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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