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必须了解,」罗森先生很和善地说道,「老公爵是位十分虔诚保守的人,对于和剧院有关的人、物,都很憎恶!」
「他认为眉依在舞台上演出,就是一个女伶,其实她根本不是那一类的人!」
眉娜的声音彷佛尖锐的铃声,越来越高昂。
「不错,眉依是唱歌的,只因为当时家母病得很重,为了请大夫医治,家父无法负担昂贵的医疗费,她就在一家歌剧团里担任歌手赚钱。」
罗森先生正要开口说话,眉娜又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唱了两年,她终于赚得足够的金钱,付清所有的医药费。」
「这些事当时一定都向老爵爷解释过了吧?」罗森先生低声地说。
「您想他会听吗?」眉娜非常激动地问,「他甚至不准许龙纳德为姊姊辩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接着说:
「龙纳德告诉我,他父亲批评眉依就像她是娼妓、不守妇道的女人,是龙纳德从贫民窟里捡来的烂货!他绝不肯见她,也不愿听她的事,祇一再重复他的最后通牒!」
她踌躇了一会说:
「当龙纳德坚决地告诉他父亲,不管他怎么阻止,他也要娶家姊后,这个公爵暴跳如雷,居然就永远不再理会龙纳德!」
她摊摆着双手,愤慨地问道:
「这算什么父亲?这种不认亲子,不准他为自己辩解的父亲算是个人吗?」
「老公爵已经去世多时了。」罗森先生和善地提醒她。
「现在的公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眉娜更急速而尖声地说,「他只比龙纳德大一岁,您可能会以为他较明事理而富同情心,其实不然,他一样卑屈地接受他父亲的决定,让所有家人和所谓的『败类』断绝一切关系。」
说着,说着,忽然停顿了下来。
她起身踱到窗前,注视着窗外的世界,强忍着盈眶的泪珠,哽咽地说道:
「您知道,姊姊那么甜美、温柔、良善。事实上,她自己也憎恨与舞台有关的一切事物。」
「她对我这么说过。」罗森先生回答。
「当她赚了足够的钱,救了妈妈后,」眉娜好像没听见他说话,继续往下说,「就立刻离开歌剧院,如愿以偿地嫁给龙纳德。他们那么幸福、美满。」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快乐的夫妻。」罗森先生好像非常羡慕似地赞同她的话。
「而且他们也死在一块儿。」眉娜低语,「他们俩,谁也无法独自活在世上。」
罗森先生扶一扶眼镜。
「现在,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史林考特小姐,」他轻快地转变谈话内容,「主要是考虑妳和孩子们的经济状况,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孩子送回他们所隶属的地方。」
「您真的认为我应该这么做吗?」眉娜问道,「让自己和孩子屈辱地去求一个对待自己弟弟那么狠心的人?」
「那妳有别的方法吗?」罗森先生问。
「一定还有其它的方法……其它一些我们……办得到的方法。」眉娜泄气了。
她走回桌前,坐在椅子上,双脚无力,彷佛无法支住自己的身子一样。
「如果妳还能想出其它办法,我没意见,」罗森先生说,「史林考特小姐,坦白地说,我认为那样做没错,公爵应该负起抚养弟弟遗孤的责任。」
眉娜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他继读说道:
「崔伟莱先生说,如果他能立刻拿到所有权状的话,他愿意接管房子,付给妳足够的钱偿付抵押品及还清龙纳德郡主的其它债务。」
「我猜他是为即将结婚的儿子购买房屋。」眉娜无精打采地说。
「妳猜得不错,」罗森先生答道,「他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如果我们一再拖延,他可能到别处买房子。」
眉娜沉默地想着。她了解要出售这栋位于科瓦城偏僻地区的贵族房舍很不容易。就是用不到几年,也得费上好几个月才能找到买主,更不用说找不到买主了,这样根本无法养活孩子,更甭提教育费了。
「公爵知不知道他弟弟去世的消息?」过了片刻,她才问道。
罗森先生显得有点不自在地说:
「我还没有禀报公爵大人。」
眉娜奇怪的望着他,忽然领悟了,眼神里浮现些许光芒。
「我明白了……因为您想先取得龙纳德最近的这笔津贴后才通知他。您的慈悲……您真仁慈啊!」
「而且很不道德!」罗森先生跟着取笑自己一番。
又是一阵沉默。眉娜又问:
「我们必须通知他吗?……现在这时候?」
「恐怕要,」罗森先生答道,「令姊夫过世后,我不能再用律师的职权维护其利益,妳应该也不会愿意我用这种不合法的手段吧。」
「不,当然不愿意,」眉娜急忙回答,「您一向这么仁慈,何况我相信,姊夫常常和您磋商一些关于财产、购船文件上的疑难,却没有付您律师费用。」
「那没什么大关系,」罗森先生说,「我说过,我很重视令姊夫赐给我的友谊,而且相信任何认识令姊的人,没有不喜爱她的。」
「可惜格兰特家族没听见您说这句话。」眉娜不禁嘘吁。
「史林考特小姐,如果我建议妳会见格兰特公爵时,不要重提旧事的话,会不会认为我不客气?」罗森先生问她,「妳最好勉强试着去使他同情这三个孤儿,使他自认是唯一该负起养育责任的人。」
「假使他拒绝呢?」眉娜问道,「那很可能,尤其是他想到那是家姊的小孩,一定会撒手不管的。」
「我不相信公爵愿意让格兰特家的小孩在外头挨饿受冻。」罗森先生答道,「而且想想看,老公爵虽然对龙纳德郡主那么凶暴,但这些年来,他还是继续给他津贴。」
「他给的津贴和龙纳德在牛津念大学时一样少。」眉娜撇撇嘴,轻蔑地说。
「不过事实证明,」罗森先生坚持自己的看法,「实际上,老公爵和他儿子断绝关系后,可以仅给他无价值的便士,但他仍旧供给银币。」
「如果您认为我该感谢那家族……绝不!」眉娜的声音如此艰涩、苛薄。「至于现任公爵,从我所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尖声大叫,右手摀着嘴巴。
「怎么了?」罗森先生十分惊愕地问。
「我刚刚才记起来……以前一直没想到。这下子我不能……我不能带孩子到格兰特公爵的城堡。如果他们愿意去,必须自个儿去……不包括我在内!」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根据他……来写小说!」
「以公爵为题材?」
眉娜用手按着额头,试图仔细地想一想。
「您记不记得我第一本书,虽然是仙女的故事却也带点讽刺的味道?」
「对,那本小说十分有趣又不落俗套。」
「那么,现在正付印的第二本书,描述一个阴险、冷酷、不仁不义的公爵,事实上指的就是现任的格兰特公爵!」
「但妳从没见过他,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呀!」
「我相信龙纳德所谈的关于他的一切,而且我对他很感兴趣,常常留意报章杂志上有关他的报导。」
她惶恐地望着罗森先生,继续说:
「以前龙纳德在牛津的一些朋友来家里欢聚时,总聊一些公爵的故事,我全部都记在脑海里了。」
「妳认为公爵会承认那本书影射他吗?」罗森先生问道,「在那种情况下,妳的书可能涉及毁谤。」
「我想,他不会留心追究那本书的真实性。」眉娜回答,「而且我认为,他根本不会去看它或……」
她沉默了一会儿,罗森先生说:
「在妳小说中叙述的那些事,能使人很容易确认公爵大人即书中人物?」
「唔,譬如书名是『暴躁的黄蜂爵』,这公爵是个大恶棍,故意弄得人人悲凄不安。他总是驾着黑黄相间的四轮马车,仆役也一律穿着黑黄的服装。」
「呀!那是格兰特家族的颜色。」罗森先生说道。
「正是!」眉娜答。「而且,哦,有好多关于他和城堡的故事都是龙纳德告诉我的,其它再加上一些影射的故事。例如,我捏造在一个赛马会上,这个恶棍拿自己的马和最有希望赢得胜利的马匹打赌,为了获得大笔赌标,他不惜勒住那匹善跑的马,当然他的马赢了。」
罗森先生边听边摇头,无奈地拍拍额头。
「妳在送去出版之前,为何不先让我翻阅一下?妳一定会因毁谤罪被起诉,而且得付出巨额的赔偿费。」
眉娜大笑。
「那很简单嘛,无论如何,我没有钱,也付不起。」
「那妳可能要坐牢。」
「我不就更可以声称,我所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实而正当的。」
「这事绝不能发生!史林考特小姐,现在妳好好坐下来,写一封信给出版商,请他退回妳的稿子!」
「退回我的稿子?」眉娜大呼,「这种事,我绝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