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达刚从学校里回来。我希望爵爷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公爵嘲讽地一笑。
「怎么啦,我猜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不要太自寻烦恼,每一个男孩都会打架的。我相信过一段日子,他会了解自己的体力,妳就不必多操心了。」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眉娜真是怒火中烧,吸了一口气,说:
「他勉强走回家,一进门立刻跌在我怀里。他一只眼睛不能看东西,我想肋骨也可能被打伤了。」
「沙达逐渐长大,他必须为自己的成长而战。」公爵漠不关心地说。
「我同意他为护卫自己而战,」眉娜尖锐地说,「不该为你而战。」
「妳这是什么意思?」
「沙达是因为你这个人和你的行为,被别人陷害打击。」
她的态度火爆而无礼,但她一点都不在乎。
公爵的漠不关心本是小事,但他对沙达的成长抱着这种漠然的态度,使她无法忍受。
沙达本来不愿意说出原因,经她加以安慰,好言相劝,他才说出事情的始末。
公爵一副轻松的神态,不晓得沙达为他所受的委屈,她真忍不下这口气,想不顾一切发泄出来。
「妳的意思是,沙达为了维护我的名誉,必须和别人打架吗?」公爵仍不改调侃的调调儿。
眉娜一直克制自己,但这句话就像导火线似的,她忍无可忍,两眼冒火,满腔怒言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颤抖的双唇迸出来。
「沙达被三个比他高壮的男孩殴打。因为这三个孩子的父亲恨你,所以叫唆儿子殴打他以泄愤。」
「恨我?」公爵问道。
「你很惊讶,对不对?」眉娜反唇相讥:「你必须知道,有许多、许多人憎恨你,但是没有理由要沙达像待罪羔羊一样被人谋害为你赎罪。」
「我不了解妳在说些什么。」公爵仍然莫名其妙。
「那么你一定记得,有个佃农你认为他耕作不力,收成不好,便把他解雇并驱逐出领地外那回事吧?他的儿子就是攻击沙达的原凶之一。」
从公爵的表情,她知道他记得那个佃农。
「另一个是镇上马鞍匠的儿子,」她继续说,「你认为他手艺低劣,拒绝付帐。第三个是屠夫的儿子。你谴责他斤两不够,索价太高。」
眉娜停下来换一口气,再说:
「沙达的创伤可以痊愈,但是我想明白你送他到这种学校就读的目的,是不是利用他来打击你已过世的弟弟?」
公爵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眉娜继续咆哮:
「我请求你送沙达入学,是希望他过团体生活,学习合群的精神以获取可贵的友谊。难道你认为那些没教养的孩子是你侄儿,你后嗣的好友伴吗?如果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邀请那些父子到城堡里做贵宾。」
眉娜一连串质问声有如铃声般尖锐。
好不容易她住了口,屋内一片死寂,这是一种火爆的沈静,公爵和她僵直地挺立着,彼此怒目而视。
眉娜咬牙切齿,双手紧握,等待公爵对她的攻诘提出答辩。却见他走出了蓝厅。
「我去看看沙达。」说着,穿过大厅,慢吞吞地走上楼梯。
眉娜气得全身发抖,一时无法跟在他后面上楼。
「我真高兴我写了那本小说!」她自言自语地说,「更高兴这本书达到侮辱他的目的,并使他震惊!或许现在他看完全书后,会明白自己就像尤勒斯特公爵一样可恶──其实比他更坏!」
几分钟后,心神稍微恢复平静,才勉强自己走出蓝厅,登上楼梯。慢慢地朝着西厢走去,遇见汉德森太太。
「喔,温妮小姐!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事,真的没有见过!」这个管家一再惊叫,「可怜的小绅士,碰到这种事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知道那所学校大都是粗鲁残暴的小子,我不明白为什么爵爷会送沙达小主人去那儿就读,真不明白!」
「我再也不会让他回学校上课了,汉德森太太。」眉娜向她担保。
女管家对沙达的被殴非常激动,眉娜并不因她的关心而惊奇。因为现在她已习惯和孩子们相处,而且最疼爱沙达,认为他是个从不犯错的好孩子。
「我正要下楼,温妮小姐,」汉德森太太继续说,「找厨房的大师傅煮一点滋养的汤给我的小可怜喝,他的嘴唇都破了,可能吃不下硬的东西。」
「恐怕真的不能吃硬的东西,」眉娜附和她,「我也正想请大师傅做一碗汤。谢谢妳帮我这个忙。」
「不要客气,温妮小姐,」女管家说,「我房里有一点药膏,可以擦擦沙达主人的伤口。我用过好几次,都十分有效。」
「非常谢谢妳,汉德森太太。」
女管家匆匆走开,腰上系的流苏叮当作响,黑色长裙垂到地上,走起来沙沙作响。
她从那个不肯派人打扫育儿室,认为别的房间让孩子们住太奢侈的刁管家,彻底变成富有爱心的妇人。
眉娜走到西厢门外,可以听见公爵对沙达说话的低沈声音。她不直接走进去,先到薇薇的房内,向昏昏欲睡的她道声晚安后,再走入凯婷的房间。
「您怎么去那么久?」凯婷说,「如果您不想继续讲这本书,那么讲一个故事好吗?」
「好吧,我说一个小小的故事。」眉娜答。
凯婷最喜欢听这一类的故事,一个小女孩奇妙的冒险记。她一路上遇见巨人、恐龙,都因无数仙女的援助而化险为夷,并从妖魔、巫婆的掌心逃脱,保全了性命。
眉娜一边气恼着公爵,一边要说故事给凯婷听,心中却惦挂着沙达,所以说起来有点上句不对下句的。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故事达到戏剧性的高潮时,凯婷的双眼半开半闭的,等故事结束时,她早沉沉入睡。
楞楞地坐在凯婷床前,忽然觉得卧房里不只自己一人,抬头一看,果然发现公爵站在卧房门口。
她瞪着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她举起手指头按在唇前,暗示他不要出声。把被单拉到凯婷的下巴,在两旁塞好,然后起身走到窗前,放下窗帘。
照料妥当后,轻轻走出卧房,公爵跟在她后面。
「我有话对妳说,温妮小姐。」
她立即停下脚步,站着等他开口。
「我们到客厅去谈好吗?我已经把沙达抱到他床上休息了。」
「你抱他?」
「他对我来说,并不太重。」公爵揶揄她。
眉娜并不吭声。公爵居然亲密地关切孩子,尤其沙达,这点使她惊奇而大感不解。
她进入客厅,公爵随后说:
「我的贴身侍从华金是个很好的护士,我找他来帮沙达脱衣服。我保证,他的动作和任何女人一样轻柔。」
「我想我应该谢谢爵爷。」
「那大可不必。」公爵答道,「我说出来,妳可能不相信,孩子被打成那副样子,我内心十分不安。」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话才出口,她就觉得自己不该用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和公爵说话。
毕竟,自己只是卑贱渺小的家庭教师,如果冒犯了他,只要他稍不顺心,即可不加考虑地立刻开除她。
她无法忍受离开孩子独自过活的日子,为了这个职位,她强迫自己用一种比较温和的语气来说:
「我希望爵爷能了解,您所选择的学校是错误的?」
「我知道了,温妮小姐,我告诉过沙达,」公爵答道,「下学期送他到爱顿就读。因为离九月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想和妳商量,应该聘请那些科目的教师预先指导他。」
「您要送他入爱顿?」眉娜问道。
「我答应他要这么做。」
「那是龙纳德郡主的母校,我一直期望沙达进入该校就读。」
「而且,也是我受教育的地方。」公爵答道。
「那为什么……?」眉娜想问他,为何不一开始就送沙达入爱顿,看见他脸上埋怨的神色,急忙住口。
「好吧!」公爵激动地说,「我铸下一个大错,我还不致于骄傲得不肯认错。如果妳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妳。我讨厌妳那种傲慢的态度,指责我应该自动地负起养育这些孩子的责任,这使我大起反感。」
「因为,因为……似乎……没有别人……」眉娜说得有气无力。
她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的做法过于强硬、专断。因为罗森先生一再强调,除了城堡无处投靠,这使她心生畏惧,害怕如果公爵不收留他们,岂不得四处漂泊。所以采用强制的口吻,迫使她所怨恨的公爵接纳他们。
「事实上,还有许多亲戚,但他们不见得愿意收留我弟弟的孩子,」公爵说,「妳却不肯事先和我商量,温妮小姐。」
「爵爷,您是不是暗示我,沙达所发生的事是我造成的?」
「多多少少,妳该负一点责任。」公爵答道并微微一笑。
她很惊讶地注视着他,怒火从他脸上消失,起而代之的是眼中所闪烁的欣悦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