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边门走出城堡,踏在像绒毡般的草地上,慢慢地走着。
空气中散布着一股薄荷及草木的原始芳香。抬头仰望,祇见成群的白鸽掠过天空,飞向远处的森林,另外一些小鸟栖息在高耸的树枝上,准备度过漆黑长夜。
炙热的太阳逐渐沉落到地平线下,临行仍不忘把整个天空染成一片通红。
城堡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彷佛高耸入云。城堡底楼一两扇窗户稀稀疏疏地露出微弱灯火,更增添了神秘色彩。
沙达远远的跑到前头,留下眉娜独自徜徉于玫瑰园和水池间。水池里面有许多金鱼。她专心地站在池边,观赏发亮的鱼群遨游于莲花绿叶之间,十分逍遥自在。
眉娜看得入神,幻想自己成为金鱼群中的一份子,与世无争。
突然,身旁传来说话的声音:
「妳真像夜间女神,却比她们更引人遐思!」
她转过头来,看见公爵那位朋友。他逼近她,她一步步地往后退。
「沙达和我正准备走回城堡。」她很快地说。
随即四处张望,寻找沙达,却不见他的踪影。
「不要急嘛。」绅士说。
「先生,我还有事要做。」
「用不着那么匆忙,」他答道,「我们彼此尚未正式介绍过。我叫柯洛皮生,郡主柯洛皮生──妳呢?」
「温妮小姐……阁下已经知道,我是孩子们的家庭教师。」
他大笑。
「妳故意画分阶级,和我格格不入。妳那张诱人的嘴唇不应该发出这种严肃生硬的声音。曲线如此迷人的朱唇是接吻的专利品,而非用来斥责。」
「拜托阁下不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先谢了。」眉娜冷淡地说。
她径自迈步离去。他追上来,狂野地抓住她的手腕,说:
「我要尽情地和妳说话。我根本没想到在阴郁的格兰特堡会发现妳这么可爱、这么迷人的尤物!」
「放开我!」眉娜很严厉地斥责他。
「有条件的。」他答道。
她不吭声,他再说:
「让我告诉妳这个条件是什么──自下午见妳时,就有一亲芳泽的欲望。只要让我亲一下,我就放妳走。」
「你休想得逞。」眉娜非常生气,「请你立刻放开。我不相信公爵会充许你做出这种行为。请放尊重点。」
「公爵比我先得逞吗?」柯洛皮生无耻地问。
眉娜十分愤怒,想挣脱他的控制,但他却抓得更紧,又低低地狞笑着。
「美丽的尤物呀,我不愿让妳走。」他说,「我一向渴求大眼睛、红头发的女人。她们比那些苍白的同类更容易动情。」
话一说完,就残忍地用力把眉娜往自己胸前一拉。
她知道和他斗气力徒劳无功,但是,想到他无耻的企图,忽然全身抖颤,恐惧无比。
他正是自己小说中所描述的恶棍雷克那一类的人。但写归写,自己从没有亲身的体验。这会儿真正遭逢别人的侵犯,没想到竟是这等恐怖。
在小说中,她极尽能事地用各种尖刻的形容词来描述公爵,碰巧这种侵犯女人的举动也是他的行为之一。当时叙述这种下流举动时,她觉得恶心难忍,如今自己竟像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助。
她用力挣扎,柯洛皮生依然紧紧搂着她。她努力用手把他的头推向一边,却无多大帮助。她知道迟早会让他得逞的。
突然,心生一计!
有片刻的时间她不再挣扎,显出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使他认为她已经屈服,愉快地把嘴唇凑近她的双颊。
就在他放松攻击,准备自我陶醉之际,眉娜用尽全身的力量,把他往后使劲一推,挣脱他的怀抱,掉头就跑。他原本背向水池,站在莲花池边缘的石块上。被她大力一推,只听见「碰」的一声,整个人掉落池中,溅起水花。
眉娜并没有停下来欣赏战果,自顾自拼命地往前跑,背后远远传来一连串咀咒声。
终于从水池边跑到草地上,仍然加速往回冲。就在快抵达城堡时,不小心和一人撞个满怀。因这个人站在暗处,她没有注意到。
这一撞,好像天旋地转,重心不稳,几个踉跄,差点跌倒,她急忙伸出双手,往四周乱抓,以平衡脚步。定睛一看,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公爵。
他伸手稳住她的身体。眉娜不断地喘气。公爵以他那一贯的揶揄口气说:
「温妮小姐,妳的脚步快了半拍,横冲直撞的技术还不到家。什么事使妳这么急躁?」
眉娜为方才发生的事,愤怒万分。
她从公爵的臂膀中闪出来,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事实上,却说得有气无力:
「您会发现您的……朋友……爵爷,在莲花池里玩……我希望他……淹死。」
话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城堡。
回到西厢的起座间里,她很渴望知道公爵的想法,但是又恼怒地告诉自己,不管他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即使她不是故意的,公爵仍然可以怪她激怒宾客而将她解雇。
她最担心的莫过于公爵说她主动诱惑柯洛皮生郡主,那才真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
她站在窗前,想集中自己散乱的思绪,和缓急促的呼吸,就在这时,沙达走进房里。
「您到那儿逛了?」他问,「我回到莲花池旁找您,结果看到公爵的朋友陷在水池里,嘴巴念念有词,不停地咀咒,满口下流的脏话!我从来没看过那种谩骂的丑态!」
「公爵有没有和他在一起?」眉娜问道。
「他就站在水池旁边,」沙达说,「您猜他做什么?他捧腹大笑!我从没想到他居然会笑。以前我觉得他似乎又凶暴又固执。」
「他……捧腹大笑!」眉娜重复地说。
她惹出一件荒唐的事情,公爵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翌日上午,眉娜身着骑马装,带领孩子们到马房。阿贝帮她和沙达选了两匹名驹。
凯婷骑上自己的马,小马僮一起上马,坐在她背后,紧紧拉住绳索,指挥马儿前进。老阿贝则负责照顾薇薇。
「不要担心这两个小姑娘,小姐,」他对眉娜说,「妳和沙达主人尽情地遛马吧,我会好好关照她们的。」
「你们要听阿贝的话。」眉娜一再嘱咐她们,然后兴奋地和沙达跨马而去。
大约奔驰了两哩路,才掉头慢慢骑回家。
「我现在觉得我们到城堡里来住很棒,」沙达说,「起初,我对城堡里的一切非常怨恨。」
「我也一样,」眉娜答道,「不过能够骑着这种名马驰骋于大草原上,倒足以补偿许许多多不快的事。」
「甚至可以消消我对卑劣的柯洛皮生郡主的怨气。」她暗想。
昨夜临睡前,她不停地回想着令人作呕的一幕,觉得甚为可耻。她认为柯洛皮生掉落池中是罪有应得。
她相信,他是个色迷迷的浪荡子,一向认为举目无亲的家庭教师和纯真的女仆人最易玩弄。而眉娜希望自己的对抗,使他得到一次教训。
不管她对公爵有多大反感,却认为他不会做出这种卑鄙下流的事。
「他太倨傲,一定不会向一个地位卑下的家庭教师献殷勤!」她想。
这或许令她安心,但又想到,整个城堡里找不到一个和她地位相当,可以做朋友的人,心里不禁委屈而郁闷。
遛马的这一整天并没有见到公爵。
下午,眉娜从图书室里借了几本书,带回房内阅读。
图书室的藏书包罗万象,琳琅满目。她可以任意选择喜欢的书籍阅读,这使得她非常快活。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像在科瓦时,有龙纳德郡主陪她读书,一起讨论学问。
眉依也和眉娜一样受过良好教育,两人常常一起阅读法文、意大利文及匈牙利文的书籍。
「如果我们忘了妈咪的母语,是最可耻的事,」眉依常常强调,「而且也会变得过于英国化了。」
她甜蜜地一笑,再说;
「龙纳德告诉我,他钟情于我,是因为我的气质特殊,与众不同。他喜欢我保存匈牙利民族原始朴实的气质、清新的格调和神秘的风采。」
「相反的,我呢,」眉娜想起姊姊的话,自我批评一番说,「现在已经十分英国化了。」
公爵强调她是外国人的那种嘲笑的口气,使她永难忘怀。
「他的心胸狭窄,见解偏颇,真够荒唐。」她想。
即使她不断地找许多理由表示自己恨他,可是无法使自己不去想他。公爵的影子就像驱不散的气流,时时盘旋在脑海里。
后来在偶然的机会里,她才了解自己并非城堡里唯一不喜欢公爵的人。
以前在科瓦时,那些仆人非常敬爱姊姊和姊夫,和堡内仆人对公爵的态度两相比较下,她觉得,仆人们显然不太喜欢公爵。又从老阿贝口中得知堡内的阶级纠纷,更证明公爵不受欢迎。
那天阿贝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些事,眉娜追问:
「你们这个乡下地方,是否也和别处一样,发生过暴动、抗议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