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什么牌位?这么不耐擦?」
「是个厚……厚的灶君牌位,牌位里还有了……一卷被水淹过的纸。」
「哈!你骗谁呀?灶君牌位就该往灶房里面待,怎么会被送到寺里头来供奉?还什么厚厚又有淹水的纸?嘿嘿,你一定干了更不得了的好事对不对?我要告诉师父去!告诉师父去!」说罢,人也跟着跑。
「哇?是真的啊!别去告诉师父啦,无……无耻,无……无耻,无耻回来!」
全书完
番外篇之「传家宝」
寂寥的秋意,充斥着一座相思树林,黄叶遍布的林内有小屋一幢,而一缕如薄丝的炊烟正由屋内飘出,且袅袅地布上灰云密布的天际。
小屋,其实是座灶房,只是与一般灶房不同的,是这屋子外头还守着两名持刀的大汉,而看着即将中天的日头,其中一名满脸疮疤的大汉以刀柄敲上了小屋的木门。
「喂!菜做好了没?大人等着了!」他的叫嚷加上刀环与木头相击之声,着实令人心惊。只是,屋内除了灶底燃烧豆箕的哔啦声响,并无人响应,因此他再以刀柄重敲。「喂!菜究竟完成了没有?误了时辰,小心你一家老小。」
一家老小?其实里头的人已经没有一家老小了,他一行六人,是宝卷爷取下其位居豫州刺史的兄弟萧懿时的意外收获,而今,六人也仅剩一人。不过说真的,那六人之中,爷真正要的,却只有屋子里的厨子,其它,诸如两个老的早挨不了劳役命归乱葬冈,另外两个又小又病的也早早下去见了阎王,而剩下的,就是他那颇有姿色、年方十七的妻室。呃,想想,那妻……不,是那穿着露肤白毂纱衫的美人,在大人的怀中还真是烈性到极点了!唉,只可惜,红颜都是薄命,尤其是强夺来的。
「东西,好了。」
突来的人声,吓了那疮疤汉子一跳,被打开的门缝中,说话的是一名披头散发、满腮杂髭的黄瘦男子。他的眼眶虽已下陷,但眸采却晶亮异常。
「吱,真是鬼上身了!」那非人非鬼的模样,真看不出他只有二十余岁!嗤了男子一声,汉子回头使唤」群等在屋外的婢女、侍从进入屋内,不一会儿,他们又出了屋子,只是人人手上都多了东西,有些是锅,有些则是盘与碟;那锅与盘碟的上头,无一不盛着色香味俱全的珍奇菜色。而看着一盘身价极高,腹内有脂、腹壁柔腴的北方桂头舫鱼从眼前过,两名看守的汉子也忍不住垂涎三尺。
「这……真是见鬼的精。」另一名汉子脱口而出。他说的自是男子巧夺天工的厨艺。这人被囚于小屋至今大概也有将近数月,竟然还能每日做出新菜,有时固然材料相同,却还能变出完全不重复的菜色,这……莫怪乎爷要将他擒来,因为光看眼前菜,他几乎已有「尝一口即足死」的想法。
「的确是精。」疮疤汉子也以袖子擦去腮边不自觉淌出的唾沫,并眼睁睁看着那些菜被瑞远。
「想吃吗﹖」霍地,那始终站在门后的男子又出声,他阴森的模样又骇了两名汉子一回。
「找死,快给我乖乖缩回去!」其中一人欲关上门。
「想吃吗﹖那舫鱼,我留了一点,像前几回那样,只要你们再给我一点纸……」以脚板抵住门缝。
「住口!再多话,割了你的舌头!」闻言,两人齐怒喝。
「不会有人发现,东西进到肚里,没有证据……」
听了,两名汉子均楞然。东西,进到肚子里……没有证据?门内传出的低沉话声彷若魔咒,那咒声钻出门缝,虽只在他们的耳畔厮磨,但却咒力强大得直教他们心头颤动,两腮更倏地积出满满的唾液。
东西,入了口,进到肚子里的确不会留下证据,只要他将纸收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这话,虽让两人蠢蠢欲动,但一思及那年少却荒淫无道的主子萧宝卷,却还是不得不忌惮。他们的头颅还想留在项上的!
是以,两方对着门缝就此胶着,一方静静地等待;而另一方则天人交战……半刻钟过去,忍受不住天生的口腹之欲,其中一名汉子犹是脱口问了:「你……只留了舫鱼?」
「喂,你不怕……」另一人紧张。
「闭嘴,你不也忍不住?!」手忽地抓上同伴的前襟,待其心虚噤声,他便又立即看向门内人。「你还有什么?」
「那要看你给我多少纸,也许……多一点墨……」
「少得寸进尺,只有纸!」探了下树林,无人,于是一人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粗纸,而后递到门前让里头的人看一眼。「这里少说有一尺,换你两道……两道菜,去……去端来。」他的口钝,非来自畏惧,而是因为腹欲扰乱了思考,当下,他的腹间就好像有千万条虫在钻动,不痛,却难耐,这下他连手都颤了。
「两道……」门的内侧,声音渐远,但才一会儿,门口又再度有了动静。「这里,一道是火烧舫,一道……是箸头春。」两只盘子被搁在地面,而后缓缓推出门外,其中一盘躺着舫鱼,而另一盘则摆着熏色完美的鹌子。
顿时,一道沙沙声响起,那纸卷被粗鲁地塞进门缝内,而随即而来的,则是门被猛力风上和上锁的声音。
冷险看着光线被合上的门阻绝,门内的人似乎早习惯这被拘禁的窘况。他缓缓拾起掉左泥地上的纸卷,并拖着染上不明疾病的弱躯,走到了屋角处。就着地上的一方破席,他席地而坐,而把身前的一只老旧木箱当成桌,他将刚才换来的纸卷铺于其上,且同时拿出箱畔那伴他数月的断角瓷砚及掉了一半毛量的马毛笔。
「呵……正所谓美食能让人生,亦能教人死。」整笔之际,他唇间迸出一句带有线重哭腔的低喃。这时,要是平日的他,该放声大笑的,因为任何人都抵挡不住他所创造出的菜,纵使是如外头两人一样受过精良训练、拥有强大毅力的武人。
将适成硬块的笔毛往嘴里塞,他以唾液濡湿软化后,便开始在纸上沙沙地涂写起来。而时过一柱香,他涂写的速度依旧未慢下来,因为,在他笔下蜿蜒而成的,是做仅存的生命,亦是他一家老小逝去的生命,所以他只能以更严峻的态度来完成。
昨夜,他意外地入了梦乡,那是自他被囚禁于此的第一场梦,而梦中,他的妻含着泪与他诀别,是以他知道,除他以外的家人都已遇害,他们全都死在萧宝卷的荒淫下,同时也是死在他无法丢弃的天赋下。曾想,倘若今日他未曾拥有一般人望尘莫及、能将水中陆上天中的万物化为珍馊的天才,今日,他一家老小或许就无须死得这么冤枉了。只是话说回来,这天才既是老天爷赐的,就算有冤,他又能如何﹖
「咳﹗」笔尖行至纸尽处,他力道一失,人也跟着伏上木箱,并对着泥地呕了一口血,那血转眼没入泥粉里,成了一摊殷红。
凝望着那片血污,他半失神地自怀中抽出一卷绘满图与字的纸卷,而将前一刻完成的部分接连于其上,他终于完成了一卷书。这是一卷即将背负第六人性命的书,只是书是完成了,而那将书里珠玑传下去的人呢?人在哪里?
「传人?哈哈……根本无人,能让我死得瞑目的人在哪里?老天爷,你告诉我,哈哈……」
思及自己的过分天真,他抬起头来放声大笑,而就也在同时,他的余光瞟见了炉灶后,那在小窗边闪动的一道黑影。
「谁﹖」男子倏地站起,而那原本在窗外偷窥的人,也给他突来的举动惊得摔到地上。
「哎啊!唔……」发出声音的是个小男孩,他怕自己叫得太大声,未了还搞住自己的嘴巴。
男子用尽余力爬上炉灶,他越过窗栏往外头看,却只瞧见地上一只拼命在墙边蜷缩的腿。
「谁?谁在那里?你出来,我不是坏人。」被囚禁的日子里,除了门外的守卫,他能遇上的便只有一些婢呀仆,因此深怕吓走外头的人,他努力以最友善的声调说着,并同时注意着灶房门口的动静。而在他低声呼唤良久之后,那缩在窗台下的人,终于肯露出半张脸。「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男子将脸挤在窗栏边,也才勉强睇进底下的一双骨碌大眼。
男孩眨眨眼,似乎察觉被关在里头的人没有威胁,于是探出整张脸,他怯懦地说:「我……我家住在林子外面,因为闻到好香的味道,所以跑来这里。是大叔您在烧菜吗?」男孩很瘦,瘦到让人怀疑他家人是否给他饭吃。
「是我在烧菜。你在这里多久了﹖」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好久了,从天还没亮就在这里看,我每天看大叔洗菜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