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别走!」眨眨眼,泪水竟是夺眶而出。
然恍惚之间,她似乎将爷看成另一人,是个陌生人,陌生的年轻男人。可不管是老人还是陌生的年轻男人,她清楚,那是爷!是大火救她脱困的爷,是数十年不断教她手艺的爷,是看她从小娃儿长成大姑娘的爷呀!
「爷!别丢下我,呜……我……我不怪你,刚刚是胡说的,全是胡说的!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我只是希望手痛的时候,爷能替我呵疼;学不会的时候,爷摸摸我的头,我不故意说怪你,爷回来!爷回来--」泪水沾了满脸,从眼睛留下脸颊直滴到胸前。可尽管她狂哭狂号,那人影终究还是消失无影。「呜……爷……」
「于阳,好了就走了,别让人发现了。」
「啧?」这声音?放下抹着眼泪的手,她看见灶房门口站了个人,她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而才眨眼,她就被她牵着往屋外走,走走走,直到走至一处长廊口,她拉她躲到一株盆树后。
好怪好怪,为什么眼前这一切,她会这么熟悉?而且于月是小孩,她也还是小孩?
「我一个人去比较不会被人发现,妳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来,肚子饿,啃窝窝。」于月伸出小指,邀她玩她俩才知道的游戏。
下意识,也伸出手与她小指对小指、拇指对拇指,嘴里喃喃有词。
「嗯,包袱妳拿着,等我回来。」笑着,且放了勾着的手,于月快步离去。而于阳……
「别走……」
莫名,她嘴里呓出一句,再抬头,瞧见那于月就要没进黑暗里。是呀!别走!这一分离,双生子就落单了。她不要没了爷又没于月﹗她不要一个人!
「于月,别走!我们永远不分离,不分离--」
这回脚不再似生根,她努力奔呀奔,瞧进前头的人影,就猛力一扑,抱住了她的腰身。
天,怎么会有这么不安分的病人?几天来不知道要抱他几次,就算男人的腰杆粗,也禁不起这样的「熊抱」呀。翟天虹手里端着药汤,眼睛却直望着那前一刻还躺平,下一刻竟飞扑上来的人。她脸朝下对着他的下腹间,依然故我地继续发出「拱……拱……」的鼾声。
「于阳?」
「嗯。」吸着口水,踏踏那温暖,稍许,才悠悠转醒。可她虽然睁开眼,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于是她紧抱着那温暖,又准备继续睡。
「喝药了。」
喝药?霍地爬起,看着那端着药碗的人,有点恍惚,她敲敲昏沉沉的头,再看。
「不是作梦,虽然大夫说醒过来就没事,但药还得继续喝到完全好为止。」
瞪住翟天虹递到她嘴边的那匙药,虽是迷惑,但仍一口吸完。「咳……苦的。」
「药当然是苦的。」莫非烧坏脑袋?放下碗,摸上她的额。好好的,她昏睡三天的第一晚就不热的。
咽下喉间苦味,抓下他的手,猛力扑前一拥,两臂缩紧又缩紧。
「于阳?妳的力气很大,这样我不死也半条命。」这下他确定她的病好了。
陡地放开,两眼竟已湿润。「幸好你是真的。」她知道这样很呆,但是梦里爷和于月都走了,现在对她重要的人就只剩他了!是梦也罢,是真实也罢,她不再放过任何一个!找回来,她要找回来!
「于阳!」
在翟天虹的讶异声中,那于阳竟以极快的速度穿上鞋直奔屋外。到廊上,她虽不清方向,但见路就冲,见弯就转,看着许多人影从眼前过,可却不见她所熟悉的人。
「大叔,您见到个老人吗?驼背、花发,大概有七十多岁,他走路不快!」
问着来人,来人答无,她又继续跑。
「大娘,您看到个老人吗?七十多岁,头发花白,驼背,走路不快!」
再问来人,答案竟是如出一辙,最多加了一句:「很多老人都长这样呀,姑娘。」
是呀,很多老人是都长这样,可爷对她来说,却是特别的。该死的于阳,偏偏妳又没读过书,连形容个人都不会!驼背、发花、走路不快,就只会这么问吗?
「啊!对,他叫于三泰,不是这府里的人,您看到他了吗?告诉我!」真笨,早该这么问。
可那人却还是摇头说无,最多好心再加一句:「不如妳去问徐管事,这府里上下的人,他都记得;如果不是府里人,也要经过他那关。」
「喔,谢谢!」挥汗如雨,又继续跑。徐管事,找徐管事!可是……「大娘!」等她记得回头问,那大娘已不见人影。笨蛋呀!没问怎么知道徐管事在哪?
脚不停,她又继续跑,且逢人就问:「请问徐管事在哪儿﹖」
问了很多人都没人知道。终于问到了个小丫鬟责,她答了:「徐管事在二少爷房里,我刚从那里出来。」
「喔,谢谢。」本想继续跑,可她忽然一嚷。「啊」
「什……什么事?」那小姑娘被她还略带沙哑的大嗓门吓得魂不附体。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二少爷的房间在哪里?」这宅子太大了,幸好没忘了问。
「就在……」
丫鬟话没说完,于阳就已两脚腾空。原来是随后追来的翟天虹,将她抱起。
「天庆养病需要安静,厢房设在宅子的最里面,告诉妳也不见得找得到。」他脚下如飞。
楞了楞。「可是我有腿。」
「我知道,可是妳病刚好。」
闻言,于阳望住翟天虹,目光不再移去。想起第一次让他抱着,应该是那一回为了抓鸡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时候,那一次,他是因为想知道炖肉的人是谁,所以才救她;而第二次,则是为了不想让食物踏蹋了;第三次,是在竹林里,那一次,是因为被人追杀,所以他才抱着她逃命。虽然那几回他心里是不是担心着她,她不确定,但至少这一次,她清楚了。
不觉一阵感动,平日鲁而无文的她,此刻也要为这样的他,心折。
「到了。」到了翟天庆房前,翟天虹放下她,她便急着敲上门,巧的是,那老管事正好开门走出。「徐爹,于阳问你找人。」
「找人?谁?」
「是我爷﹗于三泰,七十多岁,苏州人,花头发,驼背,走路不快。」于阳急。
「于三泰?这……什么人,我没印象。」只是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
「没印象,怎么会?刚刚小姑娘说只要是在这府里进出过的人,每个您都识得的。」
「是没错,但是于三泰这人……」想了老半天就是没印象,老管事素来无紊的头脑也给弄胡涂了。「姑娘确定他进来过?」
「对!我确定!我到这府里没几天他也就来了,还有我在灶房里的那三天,除了第一天找他不着,其余两天他都在!我做菜,他坐在一旁监督,而且还一步都没离开过,那些大娘、嬷嬷们应该也都瞧见了。」
「这?」瞧她言之凿凿,老管家就快想破头,只是这时一旁的翟天虹却困惑了。
她的爷,三天有两天都陪在灶房里?如果是,那为何一直持在灶房里的他没瞧见?除了她打盹时喊的那一声爷……
「于阳,妳没记错?」
「没,他真的真的在这里!我不会骗人,你去过灶房,应该有瞧见吧?」
有瞧见吗?不,他没瞧见,而且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见过于三泰这个人,连在苏州耆长府上那一回,也是。
「你别跟我说没看到!」翟天虹困惑的表情,让她更是急。这个样儿,好像只有她知道爷、看到爷,其它人全不知似的。「啊,对了,那您知不知道有个穿紫衣的小姑娘,她和一个青年一道,她应该是你们府里的客人。」现实不得解,心里发慌的于阳忍不住问起那梦里出现的人。是她带走爷的,
「客人里面是有这两位,来自江州,姑娘姓谈,公子姓仲孙,谈家经商,和府里有点往来,而他们因为出门在外,且有谈当家的手书引荐,所以便借住下来,原本只求一宿,但刚好遇上灶王宴,就多待了几天,不过今天一早他们就离去了。喔,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我这有一封谈姑娘留下的信笺,说是等于姑娘醒来,再交给妳的。」老营事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于阳,只是于阳抽出信纸,对着信纸,久久不语。
「我来。」直到晓得她不识字的翟天虹拿过手,他对着那纸上短短一行字,念道:「此去云淡风清,切勿挂念;若不堪思念,我就在妳心中。」
闻言,不禁哭出声来……
「呼呼……爷--」她立即又开步跑。
同时间,厢房内。
「嫮儿,外头谁来了?我听到大哥和于姑娘的声音。」床上,翟天庆病色稍霁。只是他问完却不见那站在门边的人反应,于是他下床朝她走去。「嫮儿?」
「啊﹗」
「小心!」发着楞的金嫮儿一吓,登时掉了手中犹剩一些药汤的碗,若非翟天庆及时将她往怀里带,她可能已经被落地的碎片伤及。「有没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