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等人已消失在远处,她才低头看住自己起码有五六吋长的天足。
她是于月吗?如果是,应该不会不认她的;可若她真的不是于月,却又为何会让她觉得这般熟悉呢?虽然她的模样变了,虽她俩看来已相去太多。还是因为,她只是个又粗又鲁的土姑娘,所以她才连睬都不想睬她?
一瞬之间,好多个可是塞满了她的脑,让她一向直来直去的头又痛了。不禁,她槌槌头,且像掉了半魂似的在长廊踱了起来。
唉,是太想她了吧,固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如果那姑娘真不是她,那为什么她现在会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呢?心酸酸的,好寂寞……她边走边想,也没注意前头有个转弯,人就这么撞了上去,且一翻,就翻出了一道为了方便赏鱼而故意造低的木栏,落入水中。
「哗!」她不会泅水呀!双手忙拨水,眼睛却闭得死紧,她几乎连句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人就一直往池里边坠,危急之际,若非眼前及时伸来一根竹竿,她可能不需到眨眼时间就灭顶了。「咳咳……咳咳!」
抓着竹竿浮出水面,努力呼吸之余,于阳张眼就瞧进那前一刻还被她怨着的人,翟天虹!
「别放别放!我拉妳上来!千万别放!」他紧张得五官紧皱,而看他这等模样,那一时没死成的于阳居然忍俊不住。
八成前辈子他欠她太多,所以才会在认识她之后,连番救她呵。「滋……」好冷!
由于多数人都挤至九曲长桥去了,所以岸上的翟天庆只能独力将于阳往上拉,岂料就在人近了岸边,那竹竿居然受不了重,「啪」地断得响亮。
于阳,谁教妳生在苏州却不学泅水,这回肯定淹死妳了。竿子一断,于阳眼睁睁看着水面又升高,且淹过了鼻、眼、头顶。在水底,她手脚依旧挣扎,但身体就是不听话地拼命往池中坠。幸好就在她快没了气之前,她感觉到一道力量揽住了自个儿的腰,将她往上带。
是他!出了水面,于阳全身力气只怕一点都不剩,她看着那正努力泅水的人,发现他的脸色居然可疑地苍白。
「抱紧我,我应该可以把妳带到岸上,妳千万别松手。」翟天庆道。
应该可以?念么听起来不是很有把握?喝了过多的水,于阳脑子虽然浑沌,但还能感觉到他俩都正在往下沉。
「咳咳,我们会不会……死?」看起来好像有点可能,虽然她非常不想,因为她才刚刚「好像」见到了于月,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
「不会……」最后听进的,是两个人喝水的声音,不过也才一下,两人就也被人以轻功持出了池子。「咳!大哥,咳咳……」回到岸上,翟天庆首先吐出了一摊水,抬头,也才发现池边来了好多人。下水救人,虽然也仅一眨眼,不过对他和于阳来说却是恍如隔世。
「你不会泅水,跟人救什么人?」翟天虹一脸铁青,迅速教人带着体弱的翟天庆就医。方才要不是他心头一阵刺痛,知道他有难,现在这两个对他而言极重要的人,可能早归西了。他脸一偏,怒道:「还有妳!」
「……」看住那板着脸的翟天虹,又看看那被人搀走的翟天庆,于阳被搞混了。
见于阳闷不吭声,翟天虹以为她仍因刚刚他不帮她说话生着气,于是说了:「妳不会泅水又为什么往水里跳﹗脾气坏也不是拿这种方式来发泄的,晓不晓得这样会连带害了别人?!」
脾气……坏?
本来还半失着神,却被这一句唤醒,于阳确定了眼前这一个才是翟天虹,而对住他的视线也顿地烧灼,她虚弱地站了起来,然后用尽最后吃奶的力气,送他一串:「咳咳……我去他的脾气坏!脾气坏怎么着?老娘我的命可宝贝的,不会随便拿来浪费,别人的命不是我的,我更没权利拿来浪费,咳……别人不认识我、不了解我,误会我不打紧,可你认识我、说了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还误会我!真是天杀的王八羔子,可恶、可恶--」
第九章
枉费她快死的时候还想着他,可恶!可恶的翟天虹!
「哈啾!」杵在灶房门口的于阳,全身仍滴着水,那狼狈的模样就好像刚从井底爬出来般。
「呃……于阳,妳怎么全身湿,不是还在老爷那里谈事情吗?这里拣菜叶、削瓜皮的事,我们先替妳准备就好了。」小厨娘被她吓了跳,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去。
手里抱着从杂物房拿来灶君牌位及一副锅与杓,于阳没太理会来人,便跨进了灶房,闷闷地说:「我想造菜。」
「呵呵,姑娘,妳要开始了吗?这些材料只要再一下就处理好了,要不要再等等?妳看我们一群十数人好像都没妳一个动作来得快。」十数人?当真是十数人。不知何时,那灶房里除多了数准装了满满蔬果的竹篮外,竟又多出十几个人手,她们都低头忙着。
「是呀,娃儿,瞧妳全身湿的,去换换衣服再过来,不然肯定会着凉,而且等你换好也正好可以开始呀。」老厨娘笑道。于阳回来之前,管事大人前一脚也才离去,他让人扛来了好多蔬果及上等肉品,更同时带来了好多人手,说是要给于阳使唤的。呵呵,就算是杭州第二尾的灶房,可也不曾这么热闹过的。托她福!
「大娘,我想造菜。」抬眼看住那数张堆满笑容的脸,于阳又说。
「好好,这就好,妳再等……」
「大娘﹗」忍不住,于阳吼了。
「啊?」笑脸全僵住,因为她们从未见过于阳这等模样。之前的她,嗓门是大,可是也大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哪,那今天,是怎么着?
「大娘,我想造菜,一个人。」知道自己吓着人,再开口,声音便小了点。
「一……一个人?」这回吃惊的是灶房里所有的人。因为一个人怎做得了近百人要吃的食物?她不会不晓得,老爷要她办的是灶王宴吧?她从外头进来,可也看到将入宴的宾客吧?
「对,一个人,我一个……就够了,滋--」吸着鼻水,有点冷。
「娃儿,妳没事吧?」看她郁郁的样子,倒像被人欺侮了。
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喝道:「我没事!要填肚子是不?我来就可以了,妳们要歇息的去歇息,有其它事的尽管忙去,我说我来就我来!」看了灶房一圈,对那堆积如小丘的菜虽然有点讶异,但还不忘交代﹕「大娘,这里有猪头吗?」
「猪头?好像没有,妳要猪头做什么?」光整治一颗猪头,就得费去好大功夫,她不会真要一个人来吧?
「没有?那麻烦大娘帮我买颗猪头来,要肉皮平均,皮面平滑,头毛镊干净的。顺便再带几副猪缔来。」大步迈向灶边将锅杓往上一杵,人又踱到鸡笼旁,瞧见里头没鸡,倒是一边的水槽里浸着数只秃鸭。她低头思索,这才妥协。「大娘,我只要您们原来的三人。」
啊?要留人了。「当然好、当然好。那麻烦妳们让让,出去顺便帮姑娘带颗猪头和几副蹄子回来。娃儿,还缺什么?」将其它人推出灶房外。
「有鸭,还缺菜鸽,滋--」再吸。
鸭跟菜鸽?难道……她想做孝子菜?老厨娘眼生精光。这孝子菜是古菜一道,做法以家鸭套野鸭再套菜鸽三禽相套,这么高超的手艺至今她只听过宫廷里有御厨做过,至于亲眼,倒是连瞧都没瞧过。「好,菜鸽,猪头,猪蹄,妳、妳,还有妳、妳和妳,去问管事取款,说要买材料,快去!」
姜还是老的辣,老厨娘三两下就将人手调度完毕。只是等她回头想再问,却见另两人楞在一旁,而于阳则趴在地上,脸对住椅子上搁着的灶君牌位。
「娃儿?」
「嘘--请神哪!」另两人嘘她一声。只是请神?
老厨娘一噤声,偌大的灶房里,便只剩锅子里的水滚声及于阳的低语声。闷闷的嗓音,自她厚重的垂发间传来。
「……我到处找不到爷,所以只好请您委屈在这儿看,于家的祖传菜谱,今天于阳做仔细了,如果做得不好,便回苏州,当一辈子小厨娘打杂,也不再打混嚷嚷着学武,如有违背,那就让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当小厨娘打杂的--哈啾!」
「娃儿……妳这是在起誓吧?」永生永世当厨娘?那内容让三人嘴有唾沫却咽不下去。
「不是起誓,只是想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爷说的对,也许我真该珍惜和灶君的缘分,而不是一直……为反对而反对,哈啾!呵。」说完,她轻笑一声。因为这有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最有内容的话了。断地收起笑容,她拿起椅上牌位,开了木牌后头的活门,便将里头的书卷一抽而出,并顺势铺上了干净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