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由于能够窥见人心,珉儿变得更善体人意;而且,更由于身心遭逢遽变,在往后的日子里,她除了恢复活泼精灵的本性外,也明显地较同龄孩童多了分沉稳和聪黠。
多了这种不热不冷的特质,使得原就不排斥她的裴家人,到最后都自然而然地喜欢上她,待她视同己出;就连脾气火爆的老爷子裴天放,都破例在她十一岁那年,收了她当义女,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裴家二小姐、重云山庄的一份子。
今年,她十七岁了,在重云山庄,她也实实在在承受了裴家十数年的恩情。人说"受人点滴,泉涌以报",对于裴家的再造之恩,她甚至可以以自己的生命抵换。
然而这分体认,又在连日来那对她别具喻意的梦魇中加深几分。
依据梦中传达的征兆,天赋异禀的珉儿几乎已能断定,裴家近日将有恶劫难逃!
望着静谧的庭园,珉儿蹙紧了一双秀眉。因为在那熟悉的氛围里,她竟敏感地嗅到一丝突兀的不祥气味……
下一刻,她更像只躲避冷风的蝶儿,反射性地推着轮椅朝花房内移动。
孰料,就在她推动木轮的同时,一声微弱异响乍然响起。
花房内……有人?
受惊的珉儿瞬间绷紧了背脊,但因为那微弱的声响来得轻、去得也快,她根本来不及辨明来源,那声音便已消失无踪。
许久,她不由得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使然。
但为了安全,珉儿还是谨慎地再环视了花房一遍,在确定没事之后,她这才拍了拍胸口,吁了口长气。
怎知这口气还未透底,一道比方才更明显的声响,竟在门口处响起--
???
"谁?小'?',是你吗?"
珉儿宛若惊弓之鸟,她瞪大眼地直往门口望去,而结果也正如所她预料的,小'?'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因此,她更紧张了。
百芳园平日除了她主仆两人,庄内人均极少涉足;而且她大哥裴颖风所雇来的定期花匠,昨日也才来过,所以自然也不会是花匠。
在逐一地剔除可能人选后,珉儿刹那间惨白了脸,她想起了小'?'的话……但如果真有坏人,以她的速度准是逃不了。
那么,就躲吧!
转眼间,整间空间不小的花房里,就只见珉儿活像只闪避弓箭的猎物,低头乱窜。
她急急推着轮椅往花房内最庞大的木架移去,慌忙之中,她仍不时朝门口处窥探,而这分心的动作,却也令她没能注意到木架后头一堆横陈于地面的异物,一下子毫无预警地便撞了上去。
这一撞,由于冲击力过大,珉儿可以说是整个人从椅子弹起,然后再迎面扑倒在那堆异物上。
"哎呀!痛……"
珉儿抚着撞疼的鼻梁,并痛得自眼角渗出泪水。她眯着泪眼,并伸手摸了摸她身下那硬得像地板的东西,半晌,她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瞠大了眼睛。
这……这是?
映入眼帘的,果真如她猜想,是一副"人"的"胸膛"!她猛地抬起眼,更骇然地发现这副胸膛的主人也正瞪视着自己--
"你……你……"
因为过度惊愕,珉儿竟一时挤不出话来。
反倒是眼前那披头散发的擅闯者,居然不疾不徐地问了: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打算什么时候从我身上移开?"
聂骁浑亮的嗓音微带着不耐,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挪了下自己的上半身,不让珉儿压到他尚未痊愈的鞭伤。
"你……问我?"这名男子怎恁般无礼,身为这园子主人的她都还没吭上半句,他倒一派凛然地反问起她来了。
聂骁深幽的狭长黑眸固然隐含着不善,而蓄胡的落拓相虽然也气焰逼人,可珉儿却也没就这么让他的外表给吓住。她强作冷静地自他身上翻落,跟着背着花架木柱,端凝住他。
"这些话该由我来问你,你是谁?晓不晓得你已私闯了重云山庄的所有地?"她一面镇定道,一面仔细且迅速地打量聂骁。
他的脸泰半被散乱长发和落腮胡掩去,只留下一对黝黑却晶亮的眼珠不屑地盯着她;他宽阔的胸幅几乎绷裂身上的衣料,虽然人未站起,但依身材比例算来,眼前这男子肯定高大得吓人。
一想到此,珉儿便不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聂骁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他支起单肘,并挥了挥身上那套自某户人家"借"来的粗布衣,接着以深不可测的眼神审视着她。
皙白的小脸,配上一头绾着素雅单髻的缎亮黑发;窄小的骨架,搭着一副柔若无骨的体态;吐纳紊乱且轻浅,动作缓钝又不够利落……依这种种特征看来,眼前这名弱不禁风的女子,肯定只是名未曾习过武的普通人,只是--听力较常人敏锐罢了。
一刻钟前,聂骁还怀疑珉儿身怀武艺。
因为若非习过武,一般人是听不到他因伸懒腰,而将过窄的衣料绷裂一两针的细微声响;也绝不可能察觉他为了释疑,而随手将一颗石子划空射出所引起的气声波动的。
"你究竟是谁?"
一时之间,珉儿竟无法分辨出此人气息的良窳。这个男人就像一场百里黑雾,教她欲勘却勘不破;这种接触不到人心的情况,她还是头一回遇上。
盯着珉儿逐渐趋于不安的表情,聂骁霎时兴起了一丝兴味,他邪笑。
"你怕我?为什么?瞧你方才不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转眼间就怕起我来了?"见过他这等邋遢样的人,一不就当作鬼;二就是和他关在监牢中的囚犯一样,见怪不怪,但是像她这种见第一眼不怕,然后才渐渐怕起的,恐怕还是第一个。
见珉儿久久不语,聂骁便无趣了起来。他的视线逐渐由她出神的俏脸,缓缓移至她因湿濡而曲线毕露的前胸,不由地,一股莫名的燥热涌至他的喉际。
然而就在聂骁动念的一瞬间,珉儿也及时以水袖掩住了前襟。
从这名陌生男子身上飘散出来的暧昧欲念,在庄里也可感受得多了;无论在家丁与鬟婢之间,亦或是她大哥与嫂子之间,其实只要是在男女并存的场合,她都能轻易接收到这种宛如慢火烘燃的酥麻感。
但纵使已习以为常,珉儿仍是抑制不住让一抹红霞飞上了自己的双颊,她尴尬地以另一只手遮住脸,只露出两颗警备的眼珠,紧张地瞅住聂骁。
"你……很敏感?"聂骁勾起唇。
蓦地,珉儿蹙起眉头并放下遮脸的那只手掌,她不再回避他刻意引人心慌的眼神,斥道:
"你究竟是谁?进百芳园有何意图?此刻若不说清楚,别怪我喊来庄内护院逮人!"
"逮人?"
"是!"
珉儿像极一只拱起背脊企图惊吓敌人的小猫,她对着仅和自己保有一臂之距的聂骁,语透威胁。
端详着珉儿严肃过头的表情,聂骁是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开来。
第二章
眼看着身前的狂妄男子笑了半天仍没有停止的打算,一向沉敛的珉儿,再也凝不住气。
"笑什么?"她攒着黛眉怒问。
因为薄怒,她原就偏白的脸色顿时染上一层胭脂红,那明丽动人的模样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蕾般,令聂骁一时移不开眼。
半晌,他好不容易止住笑。
"问我笑什么?好!我告诉你,方才你家那名老妈子小'?'不还喊着这园子没护院守着吗?但你现在却嚷着要护院来逮我这名'坏人',你说……这好不好笑?"
他可是从昨夜就已进驻了这幢花房,所以园内的一切动静均逃不过他的耳目,可身前这名打扰他小憩的怒娃儿竟还言之凿凿地语出威吓,这实在令他不得不笑开了嘴。
"你听到了我和小'?'的对话?"珉儿张大嘴。
"你说呢?"聂骁神色一凛,粗犷的轮廓阴冷倍增。
"我……"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珉儿被他突来的一问,骇得反射性地直向旁退。她盯着已然坐直身子的聂骁,转瞬间更慌得手足无措。
下一刻,她更吃力地拖着双腿朝轮椅爬去。到了椅旁,她虽然已气喘吁吁,但是却没有因此罢手,她频频伸出双臂攀住了木轮想爬上椅,却屡番摔下。
没有轮椅,她只怕是难逃厄运了!
无力的双腿总撑不住她已半伏上椅子的身子,她无助地试了再试,却也一再滑落,皙白的前臂也因此刮出了数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而这一切看在聂骁眼里,也不得傲冷尽褪。
他站了起来,走至珉儿身后,并一把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啊!你……做什么?你快放开我……我不让护院逮你便是,你快放开我……"珉儿急欲扳开他锁住她腰间的硕臂。
聂骁并未将她抱上椅,他不动如山地拽住她,而后轻易地将她反身面对自己。
"别挣扎,除非你想摔伤。"
"你……你想做什么?"仰着脸,她凝进他瞳仁深处,但却因为过于慌张而睨不出任何端倪。"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