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湛良威下楼的背影,于晓恋不禁愣了会儿,他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而等她下楼,他已在沙发上坐定,且桌上多了一只救护箱。
"坐这里,我帮你擦药。"刚刚他看见她额头上的伤。
"擦药?"遇上他的惊讶,远大于她额上的疼痛,所以她彻底忘了前一分钟才被人拿辞海K中。
怎么这么巧,今天代班就碰上徐承海的特别case,而且对方还是他。喝!真是不遇则矣,一遇……
"你的额头。"他的眼,本应因刚结束十几个钟头的手术而显得疲惫,但,此刻却又异常焕发着莫名的神采,因为她。
莫非真是缘分捉弄,两人的路才会这么窄,经过六年,兜着兜着还是给兜在一起了。
"只是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关系,我回家自己处理就好了。"她摸了下疼痛处,放下的掌心上居然沾着颇多的血迹,这伤口可能不小。
"流血了,你过来自己擦药吧。"仿佛深知她的个性,他收回对她而言属于"陌生人"的热心。
想想也好,于是往沙发上一坐。"楼上……"手上做着消毒动作,她的目光飘向二楼。
"楼上的事,李嫂会处理。"技巧性地带过问题。
"这样嘛?"既然他不欲人知,那就别不识相,反正她今天来的目的既不是当社工,也不是当侦探,虽然她真对楼上的人感到好奇。"嘶……"药水敷上伤口,她倒吸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拿错,那是双氧水。"拿出棉花替她沾去伤口上那些污秽的泡沫,动作轻柔。
看着他,没拒绝他的动作,而等他缩回手,她才看着桌上的资料说:"没有,习惯了,痛一点的好得快,还有你的房子……"
"你在春流工作多久了?承海他怎会叫你……"随着她视线,湛良威也将注意力挪至桌上的一摊资料,他不说房子反问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不长不短,但是经验绝对足够将这栋屋子装修到让屋主阖家满意。"几年的工作经验,她没练就油嘴滑舌,也学了点应对法门。
"是吗?"意外她防备性的回答,微笑,两腿交叠。
"怀疑吗?"或许他没有恶意,又或许他真是故意,不过她还真是不喜欢别人质疑她的工作能力,即使她目前还只是挂名助理。
"没有,不过你要能证明,或许会更好,那么……我的这个房子就改由你来负责好了,我打电话跟承海说。"作势拿起电话。
"不必了。"不知怎地,她好像有点被杠上的感觉,因为他的态度。
"怎么了?是不是我这个房子不太好处理?如果对你来说很麻烦,那……"
"我是说,你不必打电话过去公司了,今天我老板请假没上班,所以现在我会站在这里,如果屋主希望我接,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我一定会尽全力,如果我老板不反对的话。"
"老板?"对这僵化的称呼,似乎有异议,但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他又接道:"这样吗?那很好。"莫名地,他的唇间出现一道浅笑。
奇怪,她怎好像看见他正得逞似地笑。"那……我现在可以看房子了吗?然后麻烦你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当然可以,先看楼下吧。"站起来,正想带路,却在这时二楼又传来乒乓巨响,肯定又有东西遭殃了。
原本守在房门口的李嫂忍不住奔了出来。"先生……"
"又怎么了?"望着楼上的人,脱口而出。
妇人一脸苦相,也没说什么,好似这种情况是天天上演,再问都是白搭。
于是垂下眼睫,叹了口几不可闻的气,他转向于晓恋。"你……"
"我看今天好像不方便,那我改天再来,湛先生您可以再跟公司约个时间。"直勾勾地望住他,不放弃在他无奈的眼里再探出一点端倪一般,但他收敛情绪的功力似乎过高--以致于她败兴地别开眼,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沉吟,而后落寞说了:"那……就再过几天吧!"
整理好随身物,她自顾自地走向门口,开了门,踱向屋外,只是当她想顺手搭上别墅大门时,一直跟在她后面的湛良威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虽被吓了一跳,但转过身的于晓恋并未立即拨开他的手,反倒是惊讶于他手掌冰凉的温度。这样的五月天,应该不会冷吧?
"你……会再来吧?"手紧抓,上前一步,只距她半步远。
然而,虽他站得和她极为接近,但她却因为注意着他的手,所以并未做反应。
许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湛良威这才放开了她,但薄薄的镜片,却藏不住后头隐含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盯上他的眼,余光亦瞥见自己手腕上的浅浅红痕,她不觉回道:"如果你需要我,那么……应该吧。"
第四章
如果你需要我,那么……应该吧?
噗哧!她为何会说出这一句引人遐想的话,真是匪夷所思。本来她是想以带点无趣的态度回答他说:如果我老板答应,你应该还会见到我吧!
三天前在湛家,她明明就不大喜欢当时的气氛,还暗嚷不想再上门的,然而这句戏剧化的话仍旧就这样脱口而出,是她连续剧看大多,动不动就背台词吗?
当然不是!因为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该有分辨事实与幻想的基本能力,虽然她不能自称理智过人,但这一点起码她还能区隔。
思前想后,惟一的肇因,就只可能是因为他那一对眼睛,被晓阳阐述为深沉的一双眼睛,如果真要分析,她倒觉得那分深沉里还掺杂了某种程度的忧郁,却不仅只于要浓不浓,要淡不淡……那时的他,根本就像个需要救助的人啊!
所以脑袋里装了百分之八十正义感的她,才会脱口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但……问题是,这样一个衣食无虑、生活该是很惬意的人,又会想要人救助他什么?帮他什么?不需要吧!该是她胡思乱想了。
好啦,那既然说了就说了,或许他根本没听到,而就算听到又或许完全不以为意,那她还作茧自缚干啥?无聊。
"嘿,咳咳……你来我这里不是想照顾我的吗?"虽然一个人住在租来的公寓,而里头什么都不缺,但再强的人浑噩的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关心的。
穿着宽松的棉质休闲服,徐承海憔悴的头颅冒出卧室门口,看了正坐在他家沙发上发呆的于晓恋一眼,他又状似无力地走出来倚靠在门边上,又状似严重地咳了两声。
然而在他做了好几个"状似"之后,那个被他在电话里用"濒死"嗓音召唤来的人,还是毫无反应。
在想什么?成天对着一本笔记发呆。他收起玩笑的态度,仔细观察。
只是……笔记?看来那应该是一本日记才对,因为除了绘草图,她的笔杆始终只有对着它,两年来如一日。在他面前,只要她将份内的工作做完,他并不忌讳,而他虽然有点好奇,但却不会干预她的私事、她的个人空间,日记该也算是人的隐私之一。
轻踱于仿波斯地毯上,喜欢健身的他人虽高壮,但移至于晓恋身后却是悄声无息,即使他重感冒到有些无力。
站在她身后,视线越过她窄窄的肩,蓦地,他眯起眼,偷瞄那本让他吃味的日记。原本他只是抱着好奇的角度瞄上一瞄,然而,随着她铅笔下头沙沙的响声,他却不禁正了色,且凝起浓眉。
……如果说,时间可以刻划一个人的灵魂,在上头留下变化的轨迹,那么这几年,深沉的他,可能又往下坠落了不少。
我猜,我仅是猜,除了生活上的一些繁琐事物,和我相同的,他一定也是经年牢因在那一次的意外中,穷尽方法,却仍不能脱因。
他一定不晓得,爱某个人愈深,当他消逝之时,自己的某部分也会随之死去愈多。
话人人会说、会听,但很多情况,却得是自己亲身碰上,才会体会感受到,比如我,比如妈妈,晓阳离开多久,我们便欺凌了自己的灵魂多久。他,肯定不知……一如我不知他的。
我和妈妈的烦苦已经够多,所以那次意外对同样也是受害人的他,又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并不知道。
晓阳离开了,而当时同乘在一辆阴间马车上的他的妹妹,又怎么了?我最多只知她也伤得不轻……
然而我想,以他家环境的优渥,该能让他们增强复原的能力吧,而不像我和妈妈只能徒对逝者凭吊,作无言的叹唉……
写到这里,于晓恋停下笔,她盯着字迹思索半天,跟着拿铅笔抠发痒的头皮,接着又写:那天,我对他说的话,一定有原因。
如果你需要我,那么应该吧……原来,我是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以往那个渴望有人慷慨伸出援手拉我一把的自己。
如果,我的再次出现对他、对我而言都存在着意义,那么,再去几趟,又有何妨?这个像谜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