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长大啦。”雪蔷仍不放弃的继续说道。
“长大了?”徐晓贞蹙起眉,认真咀嚼着她的一字一句。
“是啊,时间都过了十八年了,如萍已经长大了。”
过了许久,徐晓贞像是被触动什么似的,双眼蓦然圆亮,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你这孩子!你是到哪儿去了?妈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都不回来看妈?”徐晓贞的眼底闪着泪光,“从小就跑得不见人影让妈找不到你,现在都长大了才回来看妈妈,你真不乖!”她将雪蔷揽进怀中,脸上有着重获幸福的满足。
“妈,对不起!”雪蔷紧紧的反抱住瘦得只剩骨头的徐晓贞,隐忍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流泄而下。“如萍不乖,以后我不会再到处乱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的养病,别让我担心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徐晓贞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闭着眼,满足的反复喃喃念着。
此情此景让雪蔷感伤的鼻酸,再也寻不着当年怀恨离去的悲愤。
年幼的她不懂得二舅妈口中的“无奈”是什么意思,现在却有些懂了。
她一直以为她会恨晓贞舅妈一辈子,然而一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在这场天定的人生悲剧里她怪不了谁!
原本生长在一个和乐家庭的她,究竟是怎么进入程家?在程家的四年里,她领悟了人生所有的悲欢离合,这样的悲剧又是怎么开始的?
她记得,那是很不寻常的一天……
☆ ☆ ☆
甚少来黎家的程叶金枝,今天竟意外的出现。
她偕同雪蔷的大舅的太太,也就是徐晓贞,站在门外跟神色凝重的黎父低声交谈,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那雪蔷就交给妈跟大嫂照顾了,等事业稳定,我们一定会尽快把孩子接回去。”黎尚年凝重的声音中满含不舍,“还有,雪蔷这孩子还小不懂事,要有不是的地方就请你们多担待些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来了。一想到这儿,黎尚年益发的不舍年幼的女儿。
要不是为了往后的生活着想,他哪需要丢下这么小的孩子,夫妻俩到外地去做生意?
“照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会虐待雪蔷这孩子似的。”程叶金枝揪起眉头,不满的瞪着他。
这个身无恒产的女婿让她越看越厌烦,就算他跟自己的三女儿结了婚,她始终对他没有好感。
“妈,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孩子我先带回去了,你们也快去做你们的事吧!”程叶金枝牵起一脸懵懂的小雪蔷,不耐烦的挥手催促道。
“妈,雪蔷她身子骨比较弱,尽量别让她吹风免得着凉,还有雪蔷晚上睡觉会踢被子,就请妈多费心——”
“你们几个都是我一手拉拔大的难道是带假的?这些事要你来吩咐我?”程叶金枝微愠的回头白了女儿一眼。
“妈,我——”
“好啦,再这么多废话,你今天就别想走了!”
“我们马上就走了。”从黎程美月的神情看来,不难看出她对母亲的畏惧。“雪蔷,爸爸跟妈妈要走了,你跟外婆回家要听话,不可以吵喔,知道吗?”她转身在女儿面前蹲下,柔声叮嘱道。
“爸爸、妈妈,你们要去哪?”小雪蔷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虽然昨天黎氏夫妻已对女儿解释过原因,但是才五岁的她一觉起来,早把昨天的事都忘了。
“爸爸跟妈妈要到城里赚好多钱,让雪蔷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好的房子住啊!”黎程美月回头瞥了丈夫一眼,有些心酸的扯出笑容道:“等一会儿,你跟外婆还有晓贞舅妈回家以后,就可以跟牧磊表哥和小如萍一起玩了。”
“好棒!我要去、我要去!”一听有的玩,小雪蔷随即雀跃的跳了起来。
在这个年纪,雪蔷并不懂什么叫“离愁”,她只知道她很快就能跟最喜欢的牧磊表哥一起玩了。
牧磊表哥——她总这么唤他。
从懂事起,回外婆家就是雪蔷小小心灵中唯一的期盼。
外婆家就住在离小村庄约半公里远的山脊上,除了一望无际的苍翠竹林外,就只有终年缭绕的薄雾为伴。
红艳的桃李、满山遍野的雪白花海、以及外婆家亲切的牧磊表哥,是雪蔷最深刻的记忆。
牧磊表哥是大舅的儿子,大她三岁,有一次她曾无意中听到大人说他是领养来的,据说,晓贞舅妈曾因为结婚多年未怀孕差点被外婆赶出家门,后来在爱妻心切的大舅力争之下,才到孤儿院里收养牧磊表哥而解决这件纷争。
没想到当年才三岁的牧磊表哥来到程家一年后,晓贞舅妈竟奇迹似的怀孕了,随着小如萍的出生,被视为福星的牧磊表哥受宠爱的程度也如同如萍一样水涨船高。
“领养”是什么意思她不懂,她只知道从她懂事起他就已经在程家,他的笑容好好看,人也亲切好脾气,每次她来他总是笑眯眯的带她四处玩耍,所以她最喜欢他——甚于程家所有的一切。
就这样,心怀期盼的小雪蔷一手抱着背包,一手拉着外婆粗糙厚实的手掌,连一滴不舍的眼泪还不及掉,就胡里糊涂的来到了程家。
☆ ☆ ☆
来到程家后的小雪蔷,有了几个孩子为伴,日子过得甚是快乐而惬意,除了外婆莫名的淡漠之外,程家的每个人都待她好得不得了,让她快活得几乎忘了该有的思亲情绪。
然而好景不常,来到程家半年多后的某一天,小雪蔷竟莫名染上麻疹,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几乎陷入昏迷。
谁也料不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会就此扭转了众人的命运。
“我看得带雪蔷去看医生才行。”
徐晓贞知道丈夫跟其他人全到果园去了,家里连半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情急之下,只得独自背起雪蔷往门外跑。
“如萍,妈妈带你雪蔷表姐去看医生,你乖乖在家,不要乱跑,妈妈很快就回来。”
丢下一串嘱咐,徐晓贞开着车子便往村子里去,深怕晚了一步。
趴在徐晓贞柔软温暖的背上,小雪蔷的意识始终昏沉,就连医生把尖锐的针管扎进她纤瘦的手臂上,她尤自昏睡着。
连最后她是怎么回家、又睡了多久全然没有记忆,只觉得她似乎睡了好长的一觉。
只是,她怎么也料不到,醒来后迎接她的竟是这样一个丕变的情况。
“晓……晓贞舅妈……”
足足昏睡了一个星期的小雪蔷,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叫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半个人进房来看她,肚子饿得发慌的她只好勉强撑起软弱无力的身体走出房间。
踏进大厅,只见所有人都身着白衣,围在一只火盆前,面无表情的往火里丢着黄纸。
眼前凝重僵滞的气氛教小雪蔷打从心底不安。
“你们在做什么?”她怯生生的问道。
众人闻声倏然转头看她,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她,现场的气氛是一片死寂。
外婆淡漠的表情一如往昔,看不出悲喜,只是一向笑眯眯的晓贞舅妈,独有的美丽笑容早已隐藏在斑斑的泪痕之下。
晓贞舅妈在哭?
她是担心雪蔷生病吗?还是牧磊表哥跟小如萍不乖,让晓贞舅妈生气了?
她茫然的环顾众人阴晴难测的脸色,突然在站立的人墙中看见他。
“牧磊表哥。”小雪蔷眨着清澈眸子,喜孜孜的唤道。
往昔亲切的笑容消失了,他也不再热络的跟她打招呼,只是动也不动的站在大舅身边,漠然的神情有如看见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那阴郁的眼神和冷漠的神情,丝毫寻不到记忆中的开朗与和气。
“雪蔷身体好啦?二舅妈可担心死了。”杨玉兰很快恢复过来,她走向她微笑着轻拍她的脸蛋。
她为什么要来?她根本就是存心要害死如萍的!
站在离雪蔷不远处,程牧磊恨恨的瞪着那张无邪的稚气脸庞,一股滔天的恨意就此狂肆蔓延。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当甜美可爱的小如萍冷冰冰的自池塘里捞上来,那恐怖骇人的模样让他的心好痛!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该有的是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一样活蹦乱跳的生命,而不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
要是她不来,妈妈也不会为了带她去看医生而疏忽了如萍,让他最疼爱的妹妹掉进池塘里。
对!是她!这个错全是因她一人造成的。
“晓贞舅妈,你怎么了?”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小雪蔷害怕,她走到一向照顾她的晓贞舅妈身边,怯怯的拉了拉她的裙摆。
对此刻美丽温柔全失,只剩纤弱与憔悴的晓贞舅妈,她的惧怕是有的。
“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的萍儿也不会……”徐晓贞厌恶的一把拍掉她的手,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