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少罡不禁呆了一呆,呼吸为之停顿了片刻。
回过神来,他朝她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不觉有些沙哑:「那幺……待会见,吕姑娘。」
「嗯。」
送他到门口,目送他离开,轻轻掩上门,思及他的关怀、他的体贴,吕奉节的唇角不自觉地沾上了一丝飞扬的笑意。
只是随即想起许多,笑容顿时黯淡下来,悄然消逝。
心,毫无防备地揪痛起来。
如果……如果能早些遇见他,该有多好!
记忆中,也曾经有过花开遍地的季节,曾经有清风凉爽的夏夜,偷偷在后花园里对着月亮翩翮起舞,沾惹一身的粉红花瓣……
是那样的豆蔻年华啊!
如果那时不曾被楼万生注意到,不曾被送进宫中,该有多好!如果能在不同的情况下遇见他,她……
如今花枯周落,陷入泥淖,已经再也配不上……
她……配下上那样优秀卓越的他啊!
心好痛……紧紧地咬着嘴唇,闭上眼没有让湿意渗透,却已经悄然红了眼眶。
第四章
午后,一如吕奉节所料,贺荣果然再次来访。他推说有机密要事相商,邀骆少罡晚上单独前去他的房间。骆少罡立刻心知有诈,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
虽然是在作客,但是却没有放任自己松懈武艺,与士兵们一起操练了一个下午,在日头西斜的时候,才终于回到客院中。
关起房门,卸下了一身沉重的铠甲,换上轻便的衣服,倒杯凉茶喝了几口,突然听见隔壁房中传出铮铮琴声。
骆少罡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微微一笑,放下茶杯,信步往外走去。
吕奉节的房门敞开着,看见他的到来,她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十指依然行云流水般在琴上飞动。
骆少罡也没有开口打断她,只是静静地走入斗室中,站在一旁,倾听她出色的弹奏,
片刻,他的剑眉渐渐拢起,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满是关切。
她……是不是还被昨夜的恶梦困扰?好悲凉的琴音啊!婉转缠绵,如泣如诉,似乎藏着千古未能道尽的心事……
听着,不觉痴了,被那幽怨的琴音摄住了心神,直到一曲终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忘了开口……
最后,吕奉节朱唇微启,幽幽地打破了沉默:「将军……回来了?」
「吕姑娘……」他走到她身边,细细地凝视她秀美的轮廓,剑眉微拧中充满了关切,「出了什幺事吗?」
「不,没有。」她摇头,微显散乱的云鬓随之晃动,「将军……为什幺这幺问?」
骆少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微感慌乱,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他才静静开口:
「在我七岁的时候,师娘过世,恩师悲恸欲绝,曾在坟前抚琴终日,以解思念……」他的语声变得有些沙哑,「像吕姑娘如此悲切的琴音,以前,我就只听过那幺一次啊!」
吕奉节闻言,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震,眸中亦泛起水光。她怔然望着眼前的古琴,半晌,突然飘怱一笑,轻轻开口:「刚才所弹奏的那首曲子,叫做恨姻缘。」
她终于抬起螓首回望着他,然而,眼中的神情却遥远而蒙胧难解,「也许将军不会认同,可是……世上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寻得衷心期盼的归宿?又有多少女子,能跟随自己的意愿,活得快乐自在?」
莫名地,因为她的嗓音而感到一阵揪心,他沉声问道:「吕姑娘,为什幺会这幺想?」
「看得太多呀!」她轻笑起来,眼中却无笑意,「世上或许有嫁得幸福的女子,也或许有像柳寒曦将军那样,活得潇洒的女子。可是我看到的,太多太多,却都是无奈……」
她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明呀!这张脸曾为别人换来富贵,换来炫耀和光采,可是她自己,除了痛苦和遍体鳞伤,又得到了什幺?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太多女人成为货物,成为谈判的筹码、利用的工具……
是怨恨啊!
素手拂过琴弦,扬起一阵乱音,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自古红颜多命薄……这一曲恨姻缘,又是多少人的伤心……」
自古红颜多命薄?她是在说谁?那似乎伤透了的目光中隐隐含泪,又是为了什幺?
原以为女子所梦寐以求的,无非是绝世的容颜,然而眼前的她,拥有聪慧的头脑和倾国倾城的容貌,身上却总是带着说不出的凉薄气息,眼神也总是那样迷茫。
她……到底经历过什幺?
骆少罡心里突然隐隐一动,似乎捕捉到一丝联系,一缕几乎已经要淡忘的记忆。
可是就在这时,吕奉节突然转回了目光,轻笑着摇了摇头,「哎,只是一时被乐曲扰乱心神,我却对将军罗嗦这幺多干什幺……不知将军来找我,可是有什幺事?」
「嗯,」骆少罡忘了去追究心底的那一丝牵动,定了定神,点头道:「贺荣刚才邀我今晚单独去他那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吕奉节的神色立刻转为关心,秀眉微蹙,沉吟着:「不知道他想搞什幺鬼……将军,可以先让部下们在房中待命。若有变故,呼喝一声,就可集中行动。」
骆少罡立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将军请稍等。」她略微思索,站起身来取出包袱,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针线盒。
轻轻拈起一根细极的银针,她小心翼翼地放到骆少罡摊开的手掌中,「我不认为贺荣会有胆子对将军下毒,不过,还是小心点好。这针是纯银的,如有毒物,即刻就会发黑。」
「知道了,多谢姑娘。」骆少罡小心地收起银针,心里因为她的关怀而感到一阵温暖。
望着她沉静的轮廓,不假思索地,他脱口而出:「吕姑娘,到底为什幺而不快乐呢?」
「将军?」吕奉节猛然抬头,愕然。
骆少罡立刻微感窘困,清了清喉咙,用比较中肯的语气说下去:「总觉得,姑娘似乎有很多心事……如果有任何困难,是不是愿意说出来让我知道?若是……若是有任何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将军……」吕奉节的目中泛起一层水光,轻咬樱唇,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片刻,才缓缓摇头,「奉节并没有任何难处……将军的好意,奉节铭记在心。」
骆少罡又默默看了她片刻,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瞧破她心中所思,让吕奉节一阵慌乱,低下头去。
终于,他点了点头,「只要姑娘记得,骆少罡……愿为姑娘尽犬马之劳。」
再也忍不住,热泪顿时从秋水明眸中坠下,她掩面哽咽了,「多谢将军!」
「呀,怎幺哭了呢!』习惯了骋驰沙场的热血男儿,看到佳人的泪水便是一阵慌乱,俊脸上顿时出现无措的神情,说话也变得笨拙:「你……你不要哭好不好?」
他……是靖朔国的第一武将啊!刀光剑雨里不见他皱一下眉头,现在却被她的眼泪吓成这样……
噗哧一声,吕奉节忍不住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面容舒展,如同春阳展露,是倾城的娇艳。
「我没事……」她放下袖子,柔柔地瞅着他,泪痕笑影交织的脸上写满了关切,「时候不早了,将军快去准备赴贺荣的约去吧。」
「好。姑娘也先将行装都打点好,以防万一。」骆少罡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也许我该把姑娘留在军营的。如今,倒累得你陪我冒险……」
「不……」把她一个人留在军营,她会更害怕。吕奉节脸上微红,轻声说道:「和将军在一起,奉节不觉得危险……」
骆少罡闻言,黑眸深处闪现一抹柔色,但是他终究还是自制地没有说什幺越轨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那幺,我走了。」
「嗯。将军……千万多加小心。」
「我会的。」
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他转身定了出去,先去安排部下们。
薄唇紧抿,是守护的决心。
「这幺慎重叫少罡前来密谈,请问到底所为何事?」与贺荣对面而坐,骆少罡开门见山地问道。
「兄长莫急,待会小弟自会慢慢细述。」贺荣殷勤地陪着笑,又敬了他一杯酒,「来来,这是敝人库中珍藏的上等佳酿,兄长请。」
手指间,暗暗藏着吕奉节给的银针。测着没毒,也就下便推拒,骆少罡陪着他饮了好几杯,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终于,贺荣以为时机成熟,眼珠一转,说道:「请兄长来,其实不是为一件事,而是为一个人……有个人仰慕兄长大名已久,想见兄长一面。」
「哦?」骆少罡微微挑眉,「不知说的是谁?」
贺荣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喊了一声:「妹子,进来吧。」
瞬时,一股浓烈的花香飘入室内。帘帐掀起,一个窈窕修长的红衣女子款款走入。
精心描绘的翠眉细若新月,秋波妩媚,红唇含笑带俏。她低垂着眼,走到骆少罡面前,盈盈地下拜,「久仰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驾,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