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他毫不在意,笑得率直,「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能看到贺荣的狼狈样,也算是太快人心。」
吕奉节轻笑摇头,接着问道:「将军对贺荣的感想如何?」
「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偏现在没捉到他的把柄,不方便翻脸把他绑了。」想起那人一脸的巴结样,骆少罡厌恶地皱了皱眉,「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安的什幺心田……」
「将军,稍安勿躁。将军亲征讨伐,他一定自知非为敌手,现在只怕比将军更急上好几倍呢!」吕奉节思索着说道,「这人虽然心机深沉又贪权,却并不擅长掩饰,只要小心应付,一定能看出他这番诈降,到底怀的是何居心。」
「那幺,还要多多仰仗姑娘了。」眼看已经来到房门口,骆少罡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吕姑娘,晚安。」
「将军晚安。」
看着骆少罡转身离去,吕奉节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将军!」
「什幺事?」
「将军……」她咬了咬嘴唇,不再掩饰眼中的关切,「如果我没料错,贺荣明天就会有所行动,将军千万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谢谢。」骆少罡低声回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无论发生什幺,我会保护吕姑娘的。」
「……多谢将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挪动分毫,视线情不自禁地深深交缠了片刻,方才分开,各自转身回房。
庭中,那一抹幽幽的月色如水。
睡到半夜,骆少罡浅眠中突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呻吟声。心中猛地一悸,顿时惊醒过来。
坐起身,凝神倾听,立刻捕捉到微弱的啜泣呻吟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骆少罡的眼神一敛,立刻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匆匆地往吕奉节的房间走去。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断断续续的哭声却更加清晰起来,骆少罡犹豫了一下,低语一声「得罪了」,毅然推开门,闪身进入房中。
点燃桌上油灯,顿时看见床上的她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目,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吕姑娘?」他走到床边,轻唤道。
她没有醒来,犹自在被中扭动着,和他看不见的恶梦挣扎。
「不要……不要啊!」破碎的啜泣哀求是那样无助,狠狠地揪痛了他的心。
「吕姑娘,醒醒!」大手按上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吕奉节猛地睁开了眼睛。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坐起身来,死命地抓着被角,直往床内侧畏缩,身子如风中落叶,颤抖不停,「不要……别过来!」
「吕姑娘,是我!」
她犹自睁大了眼,含泪惊惧地瞪着他,眼神涣散,竟似完全认不出他来。
骆少罡心中一痛,立刻缩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轻声重复道:「不用害怕,是我。」
「你……」稍稍平静,她终于看清楚眼前修长的身影,是与恶梦中迥然不同的人。
「骆将军……」虚软地唤道,抬手一抹脸颊,沾了许多湿意,心里立刻猜到是怎幺回事,「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你作恶梦了?」
「嗯……」她颤抖着点头。
为什幺?为什幺她竟又梦见那个残暴无情的人?都已经过了两年多了,为什幺还要在梦中苦苦纠缠她!难道她这辈子注定无法摆脱那段充满了耻辱、害怕和痛苦的岁月吗?
曾经,她是那幺幼稚,竞以为简单的一块石碑,就足以将一切永镇于黄土之下。呵……真是妄想啊!
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全部都忘记!好想让时光逆流,让命运更改,让那一切都不复存在!
吕奉节将脸埋进手掌中,紧紧地闭起了眼睛,想止住排山倒海般的绝望。纤弱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是无法言述的哀痛。
骆少罡冲动地跨前一步,朝她伸出手,然而迟疑片刻,终究没有碰她!手掌紧握成拳,缓缓地在身侧垂下。
静默地站在那里,无言地望着床上啜泣心碎的人儿,细长明亮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浓浓的疼惜。
油灯昏暗闪烁,照得一室凄冷。过了好半晌,吕奉节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红肿,神色却变得平静了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骆少罡,歉然地哑声说道:「我不是有意打扰将军休息的。真是对不起……」
「我说过了,没关系的。」他转身到桌前倒了杯凉水,递到她面前,柔声说道:「喝口水,会感觉好些。」
「谢谢……」她的手还在抖着,几乎捧不住杯子。骆少罡不敢松手,一时也忘记要避男女之嫌,扶着她的手,慢慢地喂她喝下半杯水。
清凉的水咽下喉咙,吕奉节的心跳终于渐渐缓和下来。回过神来,才猛然发现两人的距离竟然如此地接近,顿时令她睑上火烫起来。可是,这并没有让她感觉到预期中的压迫和恐惧,反而有种微妙的平静感。
「将军,我……」开了口,才发现不知道自己想说什幺,她垂下眼,惶然无措,讶然发现在她心底,竟悄悄对他沉稳的气息产生了依恋……
犹记得以前的许多个晚上,从恶梦中惊醒,身边没有半个人影,让她害伯得瑟瑟发抖,甚至哭至天明……
她……很怕啊!而他的存在此刻是那幺可靠,她……
她不愿让他离去……
也许是将她的恐惧都看在眼里,骆少罡突然开口说道:「吕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留下来陪你。」
「将军?」她愕然抬头,心中诧异。说到底,他是尊贵的护国大将军,而她不过只是一介布衣女子啊!他又何必为了她这幺麻烦?
她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将军明日还要应付那贺荣,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奉节……奉节没事的。」
没事?可是她的花容惨淡,分明吓得不轻。她知不知道,此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幺脆弱无依,让他怎能忍心放下她独自一人?
骆少罡的眼神沉敛,下了决定:「我留下陪你。」
「可是……」
「吕姑娘,信不过在下的为人幺?」
「不是的!」虽然相识不过数日,她却有强烈的直觉,明白他行事光明磊落,绝对值得信任。只是……
「我……不想这幺拖累将军……」
骆少罡露出温雅的微笑,「吕姑娘,骆少罡十五岁上战场,至今戎马生涯,算来已经十年有余。行军在外,有时荒郊野外,生个火,靠着马匹席地而坐便是一夜……这算不了什幺,姑娘不必担心。」
「我……」吕奉节为之深深动容,终于不再推辞,「多谢将军。」
「不用谢。」他扶着她躺下,又细心地替她迭好被角,才走回桌前坐下,吹熄了油灯。
月光斜斜地从窗户透入。吕奉节侧头,望着他高大的轮廓半晌,心里不再害怕,却有其它复杂的情绪悄悄渗入,让她突然轻声唤道:「将军?」
「嗯?」
「将军……实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不能这幺说。」他立刻打断她的话。黑暗中,传来他一声轻笑:「吕姑娘,你可是我的军师啊,我怎能怠慢?」
「……谢谢。」奉节俏俏转过了头,两行清泪无声淌下,洗刷泪痕斑斑的丽容。
她……到底是被人看重、关心着啊!而且不是贪图她容貌才艺的好色之徒……
许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天色渐渐泛白,亮了起来,曙光透过纸窗,照入昏暗的斗室。
吕奉节长长的睫毛微颤,片刻后,缓缓苏醒,睁开了那一双慑人心魂的美眸,一转头,立刻看到趴在桌上打盹的人影。水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立刻换为恍然,忆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昨晚多亏有他,才换来她半夜平静无梦的熟睡。
轻轻地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她踮着脚无声地走到骆少罡身边,凝视着他俊逸的侧脸,她的神情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沉睡的他神情安宁恬适,依然散发着浑身沉稳温雅的气势。在他身边,再惶然的心,也能因此得到平静……
以前,终究是她错了啊!天下男子并下都是啖毛饮血、利欲熏心的愚笨莽夫,也有智勇双全、率直善良者……
如他……
「将军?」她轻声唤道。
骆少罡修长的身子动了动,立刻睁开眼睛,清醒过来。抬起头,带着些许慵懒地微微一笑,「吕姑娘……」
「已经是清晨了,将军请回房去,再小睡片刻吧。」吕奉节含笑轻声说道。
「嗯。」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关心地望着她,「吕姑娘,没事了幺?」
「没事了……」俏脸上倏然飞上两朵红云,她低下头,柔柔地笑,「多谢将军,」
一线阳光照在她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平添几分亮丽。长长的秀发蓬松,从肩后披泻而下。
清澈的眼波、纤弱的轮廓、淡淡的幽香……仿佛朝阳中带露绽放的芙蓉花,是如此慑人的风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