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相同的景象就要重现眼前,吕奉节霍然别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啊……」惨叫响起,随即传来「咚」地一声闷响。瞬间的寂静之后,骆少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告诉你们头儿,快快投降,别再派人来送命了!」
「是……是的……!」
呀,他竟然……
讶然睁开眼,只见骆少罡仅仅打落了对方的头盔而已。那陈应刚才还嚣张得很,现在却被吓破了胆。他一迭声地答应着,没命般地率领败兵逃回城中。
骆少罡也不追赶,回过身,在部众们如雷的欢呼声中大声下令道:「退一里,扎营!」
风撕扯着他玄色的披风,在他身后如巨翼展扬。吕奉节呆呆地望着他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一时间,竟不觉有些怔然出神了……
那人卑鄙的暗算,若是骆少罡杀了他,不但没有人会觉得不公道,也更能让明锡城里那个自封的土君心惊胆战。
可是,他却选择放过他……
也许她又误会了,他……真的不是她想象中那幺糟糕吧?
井然有序的营寨再次扎了起来。在她四周,军工们有的休息,有的操练,有的三三两两在聊天。吕奉节挪动着受伤的脚,一拐一瘸,缓缓走向居中的帅帐。
军士们弄不清她和他们的将军之间到底是什幺关系。加上她又是那幺明艳照人,虽然布衣荆钗,一举一动,却显露出绝代风华。
所以一时问无人阻拦,只是好奇地看着那抹淡雅的身影来到了骆少罡的帐前。
吕奉节犹豫了一下,开口轻声唤道:「骆将军?」
「吕姑娘吗?」几乎是立刻地,帐门掀起,骆少罡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吕奉节面前,俊脸上有淡淡真挚的关心,「什幺事?」
「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是否能打扰将军片刻?」清澈的眼波深处仍藏着一抹驱之不去的惊怯,却还是镇定地将话问了出来,已不似初见时那幺僵硬。
骆少罡微微一笑,侧过身子,「姑娘请进。」
小心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关心地问道:「姑娘的扭伤,好些了幺?」
「嗯,好多了……多谢将军关心。」
「对不起,忙着战场上的事,忘了去探望姑娘,要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们这些粗人餐风露宿,实在委屈你了。」骆少罡望着她,恳切地说道。
「将军仗义相助,愿意带奉节同行,奉节已经感激不尽,如何敢奢求许多?」吕奉节淡淡一笑,敛垂眼睫,「两军交锋,奉节是累赘之人,给将军添了麻烦才是。」
「别这幺说。」骆少罡的心微微一紧,因为她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萧倏,无形中,为那双明亮的眼睛添上许多愁绪。
她……为何总是如此凉薄、遥不可及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已经超越了对一个陌生女子该有的关心,骆少罡一惊,连忙转移思绪,问道:「吕姑娘找我有什幺事?」
吕奉节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听人说,将军要在三天之内收复明锡城……是真的吗?」
骆少罡微微一楞,随即苦笑,「你也听说了吗?不错,我一时冲动,确实是和柳寒曦将军打了这幺一个赌,现在正后悔呢。」
「为什幺?」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只剩三天时问,要取下一座城池,谈何容易?」骆少罡叹了口气,「若是那些匪众肯投降,一切就好办,不然的话……」
「将军东征西讨,面对多少强敌却从无败绩,威震四方,天下皆知……」吕奉节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三天时间,难道还攻不下区区一个乌合之众的明锡城吗?」
「不是不能。可是如果硬攻强取,势必血流成河,只怕苦了城中无辜的百姓……」说到这里,骆少罡猛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丽人,眼中闪过了然,「吕姑娘问我这个,是不是怕我会强攻入城?」
吕奉节浑身一僵!没料到他的思绪竟然如此敏锐。默然片刻,她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奉节的心思,被将军猜到了。」
「吕姑娘……」
「将军要如何做,不必告诉奉节。既然用意已经被将军识破,我也不会再追问。」她终于抬眼,平静地直视着骆少罡的眼睛,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奉节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军机大事,我一个女子又岂敢妄想干涉。我……」
「别这幺说。」骆少罡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断然道:「我可以向姑娘保证,无论如何,绝不会滥开杀戒。」
「将军?」水眸中顿时闪过意外。
「我知道,这些年来边疆不甚安定,又曾和华夷、陵连两国有过纷争,打打杀杀,苦了许多无辜的百姓……」骆少罡俊脸上蒙上一片阴影,甩了甩头,神情却依然坚定,「可是,我相信陛下以仁德治天下,是位明君,所以才追随他到今天,为他效命!既然自命为正义之师,若是为了一点虚名就大开杀戒,天地难容啊!」
「将军……七天之约不能履行,会有损将军的威望,也不后侮吗?」
骆少罡微微一笑,神情是一片坦荡,「只要有真材实力,声名就可以重建,在乎什幺?」
「将军……」吕奉节这时才是真正的怔仲无言。片刻之后,她脸上的惊讶神色终于缓缓敛起,随即绽出一抹歉然的笑容,「是我误会将军了,对不起。」
骆少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只不过……如果那土君不肯降城,就势必得委屈姑娘在军中多待一段时间了。」
「原本奉节也是这幺想的。可是今天看到将军那一战,却不一样了。」
他微微挑眉,「哦?吕姑娘的意思是?」
吕奉节明亮的大眼中闪过一抹聪慧的光芒,「就让奉节也和将车打一个赌,如何?」
「什幺赌?」
她微微一笑,断然直言:「我可以保证,三天时限之内,将军必然可以顺利取得明锡城。」
骆少罡明显地一楞,「姑娘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实在因为双方的实力太悬殊啊!一边是靖朔国最卓越的武将,另一边却只是地方上的乌合之众,被攻破城门只是迟早的事。那明锡城中的土王若非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就应该有所觉悟……
然而,吕奉节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着:「将军,今夜好好歇息。如果奉节猜得不错,明日一早,定会有佳音到来。」
骆少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承姑娘金口了。」
「放心吧,明天一切自然会见分晓。」吕奉节站起身来,浅浅一福,「天色已晚,不打扰将军了。奉节就此告辞。」
「吕姑娘,晚安。」
吕奉节点了点头,转身往帐外走去,
眼看已经走到帐门口,突然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到碎石,吕奉节惊呼一声,已经受伤的足踝传来一阵刺痛,身子顿时失去平衡。
「小心!」
眼看就要摔落地上,人影一闪,一双强壮的手臂及时圈住了纤腰,顺手一带,将她娇柔的身躯抱了个满怀。
「呀!」反射性地攀着他宽阔的肩膀平衡自己,却又立刻意识到两人的距离竟然如此贴近,身子不由地僵硬起来。
然而还来不及惊慌,他已经放开了她,退后一步,放置她腰问的大手,改而托着她的手肘,保持着有礼的距离,「吕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吕奉节勉强回答,眼中已经隐约有忍痛的泪光闪动。
「是不是又扭到脚了?」他扶着她,语气是耐心而温和的,「别急,试试能不能走动?」
「嗯。」惊魂稍定,她扶着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转动脚踝。
刺痛已经开始减轻,似乎没什幺大碍,吕奉节松了口气,樱唇上绽露一抹浅浅的笑容,「没事的。这次没有扭到……」
「那就好。」骆少罡点了点头,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臂,「地面不平,我送姑娘回去。」
一瞬间,吕奉节似乎张口欲言,可是她终究什幺都没说,点了点头,任骆少罡扶着走出
帐外。
秋风微凉,满天星光似乎也份外明亮。
吕奉节微微仰头,看着静静闪烁的星辰,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天地……辽阔得好生寂寞啊!在这片苍茫的天空下,什幺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人生命中所有的悲伤和眼泪,都是为了什幺,又可曾有过任何意义?
被触动心事,她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吕姑娘……有什幺烦恼幺?」
吕奉节沉默片刻,然后眨了眨眼,缓缓摇头,「不是。我……只是累了……」
累了啊!真的好累、好累……
埋葬了身外之物,却埋不掉回忆,解不开心结,忘不了恨事,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依然落得一身沉重……原以为粗茶淡饭是她所求,到头来,却和山珍海味一样噎满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