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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个夜晚,满身伤痕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颤抖,感觉自己连条狗部不如……

  世上有谁知道华夷王的真面目啊!有谁知道,那精巧绝伦的兰苑,是她无法挣脱的牢笼啊!有谁知道她伤痕累累啊!

  挥袖飞旋中,脚上又传来那熟悉的刺痛。这一次,她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将一切化为蒙胧。

  再也不要了……她再也不要以歌舞为生!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看得见吗?她,早就已经舞尽了一生的伤心啊!

  「够了。」

  突然响起的低沉声音穿透她有些混沌的知觉,心中猛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敛袖低垂下头,不让看见脸上的一片泪痕。

  「我明白了……」耳边传来了靖朔王深重的叹息。停顿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兰姬……本王赐你快马一匹,黄金五百两,准你自由离去。」

  「呀?」她震惊了,不由自主地抬头,却愕然发现那个拥有精兵强将无数的王者眼中竟然有泪光浮现。

  「果然是冠绝天下的技艺啊。」靖朔王深深叹息,「只是,若这非你所愿,我又怎能勉强?往后……好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她无言了。这,是所谓的以仁德治天下吗?

  「多谢陛下恩典!」兰姬终于哽咽地挤出声音,深深拜谢。风姿依然是那么优雅从容,眼中,却再次淌下了激动的泪水。

  终于自由了……

  骑在马上,兰姬隔着面纱,痴痴地回头望着王城的朱漆大门。

  华夷王朝陷落了,华夷王也死了,而那个当初将她献入宫中换取荣华富贵的财主楼万生,如今,是不是正匆忙地卷起他的家当逃命呢?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可是……

  那是多幺漫长的五年哪!被关在深宫之中,度日如年地数着日出日落……心已如死灰,再也受不起人间的繁华,不堪面对满城的车水马笼,只愿从此隐居山林,安静度过残生。就是终日只有青山绿水相伴,也再不要面对一切的贪婪和丑恶……

  兰姬调回视线,凄冷地一笑。抿着嘴唇,她断然一抖缰绳,催马朝官道的方向驰去。

  突然,前方一阵尘土飞扬,让她不由地勒住马匹,眯起眼睛细看。只见阳光下铠甲闪亮,一名高大的武将骑着黑色骏马,笔直朝她的方向飞驰而来。

  还来不及侧马闪避,对方那匹四蹄如飞的高头大马已经近在眼前。她的座骑受惊,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呀!」兰姬惊喘,连忙紧紧拉住马鬃,眼看就要被摔下去……

  「吁……」低沉的男声急叱,一只大手迅捷无比地捉住她的缰绳,熟练地扯住。转眼之间,已经安抚了她那匹白马,让它乖乖地站定不动。

  高大的男子松了口气,连忙抬头想要道歉,然而,等他看清眼前的倩影,却明显地楞了一下。

  一身素衣如雪,覆面的轻纱飘飘,虽然看不见容貌,但是如此清雅的风仪,已经飘逸宛若琼台玉女,实在是他平生仅见。

  世上,竟然有美得如此慑人的存在!

  「将军……」

  温敛婉转的声音,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扯着对方的缰绳。男子连忙松手,抱拳施礼:「对不住,在下鲁莽,惊了姑娘的座骑,还请姑娘恕罪。」

  「将军言重了。」兰姬的心跳渐渐平缓,隔着面纱,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只见他丰神俊朗,手提长剑,身跨黑马,一身钟甲如墨,玄色披风笼罩……

  那样一身黑色的劲装,那样不怒而威的气势,应该就是靖朔王手下军功最为垣赫、官拜「护国左将军」的骆少罡吧?

  他……比她相像中年轻好多……

  兰姬又打量了他一眼,在马上微微欠身,「多谢将军相救,小女子告辞了。」

  「等等!」骆少罡连忙喊住她,「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是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她……也下知道啊!面纱下,娇艳的红唇勾起一朵自嘲的笑容,含糊地回答:「往西边去。」

  骆少罡点了点头,「此处往西南方有座蛇山,山上匪众纠集,姑娘若是西行,记得走官道,千万莫抄小路而行。」

  「……」听到这关心的嘱咐,兰姬心里不经意地被微微牵动了下。

  似乎,很久了……很久不曾被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单纯地关心过,久到她几乎忘了她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兰姬的目光微微闪动,依然疏离,却少了一份冰冷。朝他点了点头,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渗入感激之意:「多谢将军指点,小女子会谨记在心。」

  「那幺……姑娘保重。」

  「小女子拜谢将军。将军请自便。」朝骆少罡再施一礼,她一抖缰绳,轻叱一声,飞驰而去。

  衣袂翩翩,轻纱飞舞,黑色的秀发在阳光下宛如墨色珍珠闪耀。渐驰渐远的佳人仿佛御风而行,即将回到琼楼玉宇;风中,隐约仍有淡雅的香气传来……

  骆少罡勒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背后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将他飘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回过头,只见一个苗条矫健的身形朝他这边飞驰而来,银色盔甲上宝石闪烁,点出了那人与众不同的身分:靖朔国唯一的女将军,柳寒曦。

  在他面前勒住缰绳,柳寒曦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回来了?怎幺楞在那里发歆?」

  「没有。」骆少罡匆匆回答,睑上竟微微发烫,连忙扯开话题:「华夷的残军已经被我收降大半,其它的都逃了……华夷王如何处置?」

  「陛下说让华夷国的人自己决定,结果被他的大臣们给杀了。」柳寒曦不屑地抿了抿嘴唇,「还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骆少罡点了点头,掉转马头,和她一起往城内骑去。

  柳寒曦看着他,微微皱眉:「你今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发生什幺事了吗?」

  「没有。」他立刻否认,只是在心里挣扎片刻后,终于忍下住问道:「对了,可知道早些时出城的,那个一身白衣、遮着面纱、骑着白马的女子是谁?」

  「骑着白马的蒙面女子……」柳寒曦侧头想了想,「你是说兰姬?」

  骆少罡吃惊地看着她,「兰姬?!」

  「是啊。陛下本来要将她带回靖朔,可是,她似乎不愿意再当舞娘,所以就恩准她离开了。」柳寒曦回答着,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趣味,反问道:「怎幺……看上人家了?」

  「胡说什幺!刚才看见她出城,随口问问而已。」骆少罡匆匆回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心里翻腾不已。

  原来她就是兰姬!难怪……虽然不见容貌,却让人有强烈的感觉,那面纱之下的容颜,必定倾城倾国。如此的风华绝代,虽然见过的人只是少数,却声名远播,十八岁之龄已经是当世传奇……

  她,是最出色的伶人,也是华夷王视若性命的爱宠啊!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幺,心,竞隐隐地感到失落了……

  深秋的山林里,枯叶凋零一地。夕阳中,纤瘦的女子静静站立,出神地凝视着眼前隆起的新坟,和那块崭新的墓碑。

  华夷国乐府舞娘——兰姬之墓

  呵……原来埋葬一切的感觉,不过如此啊,心中麻木又冰冷……只是不知道,过去所有的一切灰暗,是否真能从此长埋地下?

  「姑娘……姑娘?」跟在她身后的石匠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已经许久,忍不住出声唤道,试探地问:「这碑文,刻得是否合意?」

  「嗯。」她回过神来,微微点头,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上,「辛苫大叔了。多谢您。」

  「不、不敢当!谢谢姑娘才是……」在这边境荒地,难得看见有人出手如此大方,石匠顿时眉开眼笑,差点忘记自己替人家刻的是墓碑祭文,实不该露出如此表情。

  藏在面纱后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那一双明亮的星眸中,水光幽幽,让人感觉遥远而冷清。面对石匠的兴奋,她没什幺反应地再次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姑娘,请留步!」见她已经快要走远,石匠如梦初醒,连忙开口唤道。

  优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地问道:「什幺事?」

  石匠看了看新坟,又看她一身布衣却依然美得让人心折的纤柔背影,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是否……能请教姑娘的名字?」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柔和的声音传来,幽幽,轻得像是在叹息:

  「吕奉节。」

  不等石匠有机会再说什幺,她已经移动莲步,翩然远去。满天夕阳下,柔媚的身影很快融入光中,再也看不见。

  虽然赚了这许多银子,心里满足欢喜下已,可是不知为什幺,石匠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回到墓碑背面,按照那美丽女子手笔所刻下的那两行篆书。

  脂脂血,残烛泪,忆恨事,肝肠断;屡逢劫数,情堪何处!世事如棋局,茫茫不可期,千古伤心谁人问?悲也,怨也,都化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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