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蓝这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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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正眼看我,我已是天下最快乐的人。」

  「别肉麻。」

  小朱仍然穿着白天那套西装,他样貌清秀,比起徐培南,怎么都较为端正。

  徐培南过来说,「明天我们去喝一杯,你俩要不要同来。」

  我原本要推辞,但忽然看到他眼中大有嘲弄之色。幼时受他逼迫的怒气突然重现,我竟接受他的激将法,淡淡的问小朱:「你有兴趣吗?」

  幸亏小朱非常合作,并没有脱口答应,居然还哦了一声,「让我想一想,明日,好吧,我们推掉英美广告公司的酒会。在什么地方等?」

  真没想到小朱的演技这么超脱,我肚子里暗暗好笑。

  我扬声,「我们有事出去一下,明天准时见。」

  也不管老人家们反对,拖起小朱避席。

  他问,「去什么他方?」

  「随便哪里。」

  「那人是谁?」

  我不答。

  「是你父母看中的乘龙快婿,替你拉拢,而你却嫌他烦,是不是?」

  「只猜中一半,他嫌我烦,预先叫了女友来挡驾。」

  「咦,我岂不是来得及时?」他笑。

  「替我挽回一点面子。」我并不在乎面子大神,但今次却有点乐。

  「他可知你有位张先生在英国?」

  忽然之间我很萧索,反问:「什么张先生?」

  「张元震。」小朱说。

  他倒是有路边社消息。我仍然不承认,「那是个很普通的朋友。」

  「同我一样?」小朱微笑。

  「我同你还比较亲热。你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岂还真流行男友在外国留学,女友在本市痴痴地等。」

  「人家都那么说。」

  「人家知道什么。来,陪我到山顶去吃杯茶。」

  「下雨呢。」

  「就是要他下雨。」

  小朱还不明白。这也是我无法与他沟通的原因。我也并不是浪漫得欲仙欲死,成日似为一朵花一滴水感慨万千的那种女人,但象小朱这般铁心心肠,倒也少有,一切生活情趣他都不能够领略,如水过鸭背,同这种人在一起,是很沉闷的。

  当下在山顶他问了许多问题,包接「你不怕湿气」、「冷不冷」、「咖啡水准是否差过丽晶」、「你也忘了带伞」、「太静,不知是否有警察巡逻」等等。

  终于我放弃,我说,「回去吧。」你不能说我不加以尝试去发掘新的异性朋友。

  他如释重负。

  我看得很清楚,我完全不明为什么他要追求我,我肯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有幸福。

  但是他不知道。

  回到家当然已经曲终人散,徐家诸色人等已经都去,女佣人正会收拾残局。

  徐培南最使我无味。

  幼时大家一起玩弹子,我输了三颗,不肯认账,大家正在争,而任何游戏,趣味正在争的时候,偏偏徐培南会得带头说,「把弹子还给她,不稀罕她,不同她争,不同她玩。」

  我在发呆,他已把弹子自地上拾起,强塞在我手中,喝声「走!」害得我大哭。

  今夜我又有类似的感觉。

  我将永远是他手下败将,唯一可以做的是不与他斗,不出牌便没有胜负。

  我深深叹息一声。

  母亲听见,出声道:「可不是,好好一顿饭,被那不识趣的小子搞得乱七八糟。」

  「我早说不要去理他。」

  父亲说:「谁猜得到他会带红番上门来。」

  我学着徐培南的声音:「……幽浮这样东西,是肯定存在的。」

  「见他的大头鬼。」父亲说

  「忘记他。」我说。

  「徐氏夫妇才悲哀呢。」母亲说。

  「别人的悲哀不是我们的悲哀。」我挤挤眼睛。

  父亲问:「适才那个是你同事?」

  我不出声。

  「看样子也未有资格做你的对象。」他唠叨。

  我说:「你说得不错,他只是普通的同事。」

  「别对人家太好,引起人家的误会。」

  我开始明白为何女同事们纷纷搬离家中,去到比较简陋狭窄的公寓,为着自由。

  不自由,毋宁死。

  花枝招展的出去,他们问你同啥个人去白相,此人有无可能托付终身,别玩得身败名裂才好。

  坐在家中不动,他们又急得团团转,怎么搞的,人人都嫁得风光,单单咱们家女儿成为跳楼货。

  真得搬出去,千祈莫拖累家声。

  我觉得很累。

  第二日面孔有点浮肿,小朱对我自然格外留神,嘘寒问暖。

  「别忘了我们有约会。」

  「约会?」

  「嗳,同你朋友一起喝几杯,你忘了?」

  「啊是,真亏他那么客气。」

  小朱向我埋怨,「人家约你做那么普通的事,你就答应了,我约你吧,即使上月球,你恐怕也说没空,你到底希望怎么样?」

  我自累累的公文夹子里抬起头,惨白的笑,「你会不会化身成为印第安纳肿斯博士?

  每天早上,总是奇怪怎么才会捱过那八小时,不过时间总是会过的,每日照样的下班。

  小朱过来接我下楼。

  「是哪一间酒吧?」我问。

  「跟住我。」

  徐培南与红羽毛比我们早到。

  红羽毛在额前缚根细珠子编织的彩带,在脑后插条羽毛,正式印第安装扮。

  徐培南一身牛仔布衫裤,粗犷豪迈是他的本色,不必细表,喝起啤酒,如牛饮水,无穷无尽可以继续下去。

  红羽毛对他很倾心,他把她安置在青年会宿舍,不住劝她返回祖国,对她并不领情。

  我叫了黑啤酒,空肚子,半品脱之后,已经有点意思,一味用手撑着腮,不想动。

  小朱建议一起去吃晚饭,我实在没胃口。急急推辞。

  徐培南说:「这样吧,小朱,你送红羽毛,我同蓝志鹃走,大家都顺路。」

  什么都为着省事省力。

  小朱也没有坚持,一味问:「你不介意吧,志鹃?」

  我笑咪咪说:「没关系。」

  在门口分手,徐培南问我:「有点饿了吧。」

  我点点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东西,来。」

  「什么地方?」

  「我已约好朋友,跟着来,包管你大快朵颐。」

  我以为有哪一个巴黎名厨来到贵境,谁知他一带把我带到潮州大牌档,他的朋友小蔡早已在那里等他,叫了一桌了的菜,还陆续有来。

  全是海产,炒得香喷喷,空气漫满蒜与椒的浓味,但我没有劲筷。

  两个穿短衣的伙计正蹲在一角洗碗,那桶水叫人见之胃口立减。谁怕死呢,做人总是要死的,但吃苦就不必了,为了一碟炒蚬而中毒,在医院躺上十天八天,实在滑稽。》

  我的酒意已去,又找不到洗手间,坐立不安,又没兴趣用竹签桃出东风螺来吃,很得罪了这位蔡先牛。他一边空口嚼着指天椒,一边说:「有种人一辈子住在象牙塔中,不知损失了什么。」 『

  这种人当然是我。

  我微笑。

  他与徐培南区是一对,不羁是为潇洒,小心是为狷介,我们的价值观念在两 个不同的世界里。

  他说完之后,狠狠挟着生的鲩鱼皮塞进嘴里,满满一水杯加饭酒一下子喝个干净,抗议我这种没有生活情趣的女人的存在。

  奇怪,我嫌小朱,他们也嫌我。

  我是不该来的,身后开了火锅在炒面点,所有的油烟全为我的凯斯咪羊毛衫所吸收。

  真不值,一时不察,又上大当。

  「来,」徐培南说,「吃点蚝仔粥,毒不死的。」

  他先取过碗,大声地夸张地,素落索落的喝几口,表示并没有蒙汗药。

  我只得顺意喝了两口。

  徐培南徐培南,你总不放过我,又被你陷害。

  小蔡说;「送那妞儿回家,培南,我们去找卫君出来继续喝。」

  我如皇恩大赦,连忙起来,「我自己回家即可,不必劳驾。」

  小蔡大乐,立刻站起来与我握手道别,我也不再去看徐培南,挥手叫了街车便跳上去。

  我并没有委屈的感觉,我不该试得太辛苦,有些人是根本不能做朋友的。

  车子停在家门口,我付了车资,突觉胃抽错搐,便呕吐起来。

  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吓得我跳起来,屋漏兼夜雨,莫非是劫匪。

  我抬头一看,是徐培南,我拂开他的手。

  「怎么了?」

  「明天见。」我伸手按门铃。

  「要不看医生?」

  「不用。」

  女佣替我开门,我抢进房去,父母在身后追着来问。我关上门,拒绝他们的热情。

  我无恙。

  小朱一有机会便告诉我,他同红羽毛开始约会。

  他说她很寂寞很可怜,路途遥遥到东方来,人家不予受理,他见义勇为,救美女脱险境,也是很应该的。

  我错愕的说:「我以为你是我裙下不贰之臣。」

  他立刻理直气肚的说:「但是你不爱我。」

  我笑,打蛇随棍上,「祝你幸福。」

  他会的,不需旁人但心,千里姻缘一线牵,红羽毛认识徐培南,找到这里来,不外是为着成全小朱。而小朱之跟在我身边,是上天安排他藉此与红羽毛接触。我与徐培南在这件事上都是配角。

  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张元震在外国一概不理,什么都不想知道,那边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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