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我。嘴巴里说要走,身体却在沙发上躺了下去。我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他累得很,睡看了。
我替他盖上了一条被子。这天,还在下雨。下得是这么厉害。
街上很静,坐着只听见车声驶过。
小了睡着了,我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东西。
让他躺着吧,我想,我自己出去吃也就是了。
我轻轻的掩上了门。
我没有拿伞,我一向不拿伞,以前秀兰也在说我的。
我叫了一部车子,司机问我到哪儿去,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叫他驶到那家咖啡馆去了。
路上,我说过,没有什么人。咖啡店里也没有人。
我叫了一点东西吃,不知怎地肚子不饿,我每到下雨天,总是老样子,胃口不好,心里忧愁。
吃完后我坐了一会才走,我下意识的看看那张空位子。她果然没来。
我想地大概今天不会来的了,小丁没等到她。我也没有等到她。
我只好结账走了。
雨还是很大,这样的雨,也是蛮有趣的,下了一整天,我想,我在等车子。
车子空的很少,几辆飞驶而过,都是坐得满满的。
我后悔没开车子来,我怕停车,平时不去远的地方,还真不会开车。
然后我发觉我身边也有一个女孩子在等车,很长的头发,很长的大衣。
大衣长到足踝的地方,下半截全是雨水,她也不理。
我想,一个女孩子在这里等车,干什么?比坐咖啡馆的那个还怪。
我看她一眼,地呆呆的看着街灯,眼睛很亮。鼻子挺而且小巧,雨水溅在她脸上,地伸手去拨,我才想起,这个姿势是熟悉的,她手指头上的银色,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是在什么地方呢?我见过她。
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坐咖啡馆的女孩子吗?除了她还有谁呢?
我留神起来,但是她不在咖啡店里,站在门口干吗?我想不明白。而且雨又是这么的大。
她站着不响。
小丁似乎这一次很对。她长得不错,即使眼睛上的化妆很浓,依然不讨人厌,她有很好的额角。
但是好好的女孩子,站在这种地方,黑墨墨的干什么?她好像真不是正派人物。
我现在有点了解小丁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不敢去与这个女孩子讲话,我也不敢。
我不知道有没有空车子驶过,我根本没在看马路,我想我该叫车子了,否则不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觉那女孩子在看我。
我低下了头。
她发觉我在看她了,我的天,我有一种要逃走的感觉。
她走过来两步,雨水更大了。都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看着我,那种神情很古怪,好像我已认得她的样子。
“詹?”她轻轻的问。
我看着她,她把我当谁了?我不明白。
然后她也发觉自己看错人了,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打足什税茫然。
她轻轻的又加了一句,“你是那样的像詹。”
她静默下来。
我只好笑了一笑。她跟我说话了,我应该趁机会搭讪才对,可是我忽然之间,想不出话来了。
我转头说:“没有关系。”
她笑了一笑。牙齿很整齐很白,脸上那种哀伤的感觉浓得化不开来。
我的、心顿下来,这样的女孩子,难怪小丁着迷。她像小说里的人物。
我低声问:“你今天怎么没去咖啡店里?”
她呆一呆,狐疑的问:“你是谁?你是詹吗?”
“我不是。”我站得靠近路灯一点,好让她看清楚。
“你怎么晓得我.…:?”她皱着眉头。
“我听说你每天都坐在那儿。”我说:“所以我晓得。”
“你是谁?”
她一直问我:你是不是詹。
我兴奋起来,说不定真的好写一篇小说。
先得见一见那个詹。我跳起来。他像我吗?
我真想去照照镜子,但是天气是这么的冷,我只好又缩到被窝里去。
小丁真该死。迟不走旱不走,偏偏在我回来之间就离开了。这个人要找他可真难,现在怎么办?
我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他每天准会去那家咖啡馆,只要我也肯去等,一定可以见到他。
那家咖啡馆的生意,一定会因此好了起来,我的天,我们大概都是疯了。
先是一个独自喝茶的女孩子,然后是小丁,每天晚上去盯她,跟着下来的是我了,我居然对这种荒谬的事实也发生了兴趣,因为今天晚上,那个女孩子问我:你是詹吗?
哈!好笑。
我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回了家里一次。
母亲是寂寞的,她叫我搬回去住。我说一个人住外头,没有什么不好,很是方便。
她叫我与爸言归于好。自然,现在我也稍有一点客气了,他自然改变了态度。我不喜欢爸那种势利。
外头一直在下雨。从昨晚到今天没停过。
这种雨,不必带雨衣,可是时间久了,身体还是一样会湿的,我看着窗外,决定回去了。
我想小丁也许会来找我,叫他扑空,实在不好意思,我有话要跟他说。
回到家中,我工作了一会儿,小丁的电话始终没来。
这个人就是这样,要找他的时候,影子也没有,不要见他,他老在面前晃来晃去。
讨厌。
我放下笔,打到他家里去,家里人说他不在。
他母亲说有好几天没好好的与他说话了。
小丁不在家,在哪儿?
我用手臂撑着头,如果他不来,我该不该去咖啡店找找他呢?去也是好的。
挨晚的时候,我很自然的穿好外衣,出门去。
该死,这么冷的天气,在家烘烘暖气,听听唱片有什么不好,偏要往外跑。
但是我、心中是这样抱怨,脚步却是不停的。
今天我还特别地开了车子出去。
我还没进店里,便看见她坐在近玻璃门的那张桌子上。
她今天可不止喝茶了,桌子上摆了食物。
而且她吃得很是起劲,脸上茫然之色一扫而空。
我很有点开心,女孩子们都应该有点快活,尤其是她那样的女孩子。
她脸上的化妆还是很重。眼圈黑黑的,看上去不怎么令人舒服,不过也不让人讨厌。
她昨天与我说过话,我今天可以与她同桌坐。希望她记得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生来胆子很小,我只好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倒向我笑了一笑。
她笑得很自然,随即皱了皱眉头,好像想不起在那里见过我。
她一点不像小丁形容那样的“忧郁,寂寞”,每天坐在咖啡馆里像在凭吊。她很明朗。
至少她昨天问我是不是那个詹的时候,她不明朗,也许小丁是对的,他观察了她很久。
我得把握机会,我拿起我的杯子,走到她面前,我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
我说:“我们昨天见过。”
她没叫,谢谢天,她只是在想我们几时见过。
我马上补充说:“我就是像詹的那个人。”
听我那样说,她马上一呆,我不该那样说的,我知道,可是我得让她尽快想起我。
她果然想起来了,她点了点头。
她拿起了茶杯,喝了口茶,她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昨天一定喝过酒了。
她拿着茶杯的手指上,留着一半银色。
她在杯沿边看我一眼。她说:“你并不像詹。”她笑,“不过看你的样子,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我也笑了一笑。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甚么?”她说。
“为甚么你每天在这里喝茶?”我问她。
“每天?”她放下了茶杯,“那有甚么稀奇?”
“当然了,每天在这里喝茶还不稀奇?”
“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她笑着解释,“我在顶楼唱歌,休息的时候下来喝杯茶,有甚么稀奇?”
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漏洞很多,她干吗不在顶楼喝咖啡?为甚么要走下来?
但是我只点点头。还有:谁是詹呢?我不明白,她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没有再提。
“你胃口很好。”我说。
她点点头。桌子上的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她看看钟。“时间到了,我得走了,再见。”
她放下几张钞票,起来了。我看到她穿着长长的裙子。
我也说:“再见。”
她向我笑笑,向大堂走去。
我等她走了,马上到大堂去看照片,看她是不是的确在顶楼唱歌,但是唱歌的是一个金头发女人,与一个菲律宾男人,没有她。
当然这是我意料中事,如果她在顶楼唱歌,这里的侍者就会认得她。
她说了谎,对一个陌生人,也许她有她的道理。她或者不愿意告诉我太多的事情,也许她有点害怕。
但是我失去了她的踪迹。
她说这谎,是为了要暂时脱身吗?我不明白。
任何人只要查一查,就可以晓得她这样是说谎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掏出一支烟来抽。只好回家了。对于这个女孩子,我还是甚么都不知道。
我只记得她有很柔轻的长发,不太黑,可是卷曲得很美丽,她的嘴唇有点润湿,她有一个习惯,她喜欢用手拨右边的头发,这种手势,证明她一直是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