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哀绿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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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吗?”

  “自然,要不要替你们订一个地方吃顿饭?”

  “甚么地方?”我扶一扶领带。

  “丹麦小馆?七时正,两个人。”

  “其实我还有些工作要赶。”我又迟疑。

  艾莲摇摇头,“这样好的机会。”

  我咬咬牙,“好,我赶通宵。”

  艾莲笑,取起电话。

  哀绿绮思开完会出来,面有倦容,见到我,露出一丝笑。

  美女在略为疲劳的时候,化妆褪色,特别性感,哀的嘴唇膏落了大半,只留下胭脂迹于,两片唇特别柔软诱人。

  她坐下来,点起一支烟,看我交上的大样。

  我说:“快戒掉香烟,多吸会对皮肤有影响。”

  她笑,“很好,把样子留下,明天开会时讨论,我们要找的模特儿你有没有消息?”

  我取出照片给她参考,同时给她意见。

  “这个不错,皮肤好,适合宣传护肤品。”我指给她看。

  “这一个年纪已经根大了,有黑眼圈。”

  “才廿五岁。”

  哀摇摇头。

  “廿五岁都嫌老,别太残忍好不好?十六岁何必用护肤品?用清水肥皂已足够。”

  “所以说你不懂女人心理。非用十六岁不知名模特儿不可,让三十五岁的女人以为用了我们的产品之后会得青春再现。”

  我不服气,“花千多元买护肤品的女人有那么蠢?”

  哀笑,“当然不,但这是每个女人的梦想,聪明与否并非关键。”

  “这个比较年轻。”

  她看看照片摇摇头,“太小家子气。”

  “什么,这还是红牌,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看女人的态度,太刻薄。”

  哀白我一眼,“男人的品味最差。最肉麻浓妆的女人在你们眼中才是最好看的女人。”

  “嘿!”

  “还有没有人选?”

  我气豉鼓说:“没有了。”

  “你去找。”

  “我找不到,上次为了一枝唇膏,挑了三十个女孩子,结果还是你自己带人来。”

  她不响。

  “你自己为什么不上阵?”我忽然问。

  “开玩笑,告诉你,日常看来标致的女郎,一上镜头,便成为平庸女子,做摄影模特儿,要有开麦拉非斯。”

  “这我懂得,但是哀绿绮思,我相信无论在什么镜头底下,你都胜任有余。”我由衷的说。

  她讶异地笑,“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

  我打铁趁热,“我们去吃晚饭吧。”

  “啊,好呀,甚么地方?”

  “你最喜欢的地方。”

  我从来没去过那间餐馆,一剪刀装修还算朴素,顿时放下一颗心。

  哀与领班熟得不看餐餮牌,随口叫雨打生蚝,与我平分,再一条鱼,加沙拉,一瓶白酒──“有七三年的普意菲赛,好极了。”甜品吃芒果冰淇淋。

  我很开心─整个人松弛下来,优傥地看看哀的脸蛋,倘若能够天天对牢她,无论花甚么代价也是值得的。

  怎么不要代价呢?今晚就得开夜工。

  我陶醉在美色美食中。

  直到账单送来。

  我抢着付,哀说她一直可以挂帐,我不肯让她出钱,太多西装惶然的新潮男士肯承认男女平等,让女人付帐,我不希望成为他们一分子。

  我我抢出去台,一”看单子,一颗心几从喉咙跳出,我声音尖而且扁,问领班,“一千七百多?”

  领班倒没有势利,彬彬有礼,笑容满脸,“是呀,一瓶酒,已经七百多,生蚝廿五元一只,所有食品都加一成小账。”

  我只得付账。

  手是发颤的。

  餐厅厅门口还死挺,要送哀回家。

  哀说:“就在此分手吧,大家都很疲倦。”

  我抖着身子家冢门,我的两个伙伴,亦是同居人,尚未就寝,等着我回去,如好奇的少女般,拉住我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喝一大杯水压惊。

  “甘五元”只生蚝,连小宝廿七元半,天呀,这已是我一个礼拜的早餮开销。”

  小文及小丁不出声,噤若寒蝉。

  我问:“怎么会这么贵,嘎?”心开始疼。

  小文说:“真小家子气,人家什么什么公子,单是买内裤给女朋友,都花一万元。”

  我用手托着头,“可是我对她是真心的。”

  “真心也要物质衬托才明显的。”

  “我托不起,”渐渐心如刀割,“一个月才支七千块薪水,做足三十天,见到客户姿态似只狗,这样辛苦赚来的钱才够吃三四顿晚餐?我不干。”

  小丁安慰我,“我们还年轻,事业刚开头,将来会得渐入佳境,届时带她去买十万元姬仙蒂婀的内衣。”

  我闷闷不乐,“为什么一定要穿姬仙蒂婀?”

  小文说:“我不是女人,我怎么知道!”

  “外衣也就是了,为甚么内衣也要名牌?”

  “睡吧。”

  我失眠。

  成夜构思肥皂粉广告。

  成夜心痛廿七元一只生蚝。

  哀氏计划如期进行。她自己找了个模特儿来,长方面孔,老是斜着眼看人,展示她的七分睑,一张嘴大而且薄,简直从耳朵的一端拉到另一端,手大脚大。

  哦,这样的女人合标准?我不懂得,乔治童子比她更像个女人。

  但是,客户永远是对的,我忧郁的想: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哀安慰我,“美这件事呢,是很主观的,你放心,顾客会喜欢,她反映一般事业女性的形象,太飘渺的美不易获得认同,你不妨留意一下,最红的女明星与嫁得最好的太太,其实都不见得美若天仙。”

  我彷佛明白,彷佛不明。

  她叹口气:“长得美,并不是资产。”

  “愿闻其详。”

  “中庸之道才是高招。古时的美人还不是坐在一间房子内绣花终老,与丑女人有甚么分别。现代社会女人出来做事,与男人一般,讲的是能力,卖艺不卖身,长得好,人家会怀疑她办事水准,怕她多多少少靠手段及美色,又易招忌。”

  “这是夫子自道?”我微笑。

  “我?”她红了脸,“我算是哪一国的美人,你听谁封过我?”

  “倒是丑人占便宜?”我诧异。

  “平凡是福,”她感喟,“又不会引起高高在上的错觉,世人多数同情弱者,而甚么人强甚么人弱,只是凭表面印象。况且,美人能做甚么是丑人不能做的呢,何必恭奉一个美女。”

  哎呀呀,这话真新鲜,还是头一次听到。

  “美女唯一的特长,不过是美色,无论靠美色来干甚么,都是可悲的。”

  “太悲观太悲观,我不要听。”

  她笑笑走开去。

  我在腹中打稿,看看能说些甚么来安慰她,才向前,者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走进来。

  他与我们差不多岁数,但不知怎地,春上去比我们精神、比我们活泼,好比两张纸,他那张,是平滑簇新的,我们这张,却团得稀巴皱,虐待我们的,是工作压力。

  这是谁,何方神圣?我用眼角吊住他。

  只见他手戴金表,身穿米色皱麻西装,风度翩翩,一副公子哥儿款,朝哀绿绮思走过去。

  幸亏哀看见他,没有甚么陶醉的样子,只是客气地寒暄。

  我把又连拉在一边问:“哪家的少爷?”

  艾扁扁嘴:“姓空心名佬倌。”

  “是吗,”我大吃一惊,“她怎么会认识他?”

  “朋友介绍的吧!”

  “这种危险人物,”我急起来,“噫。”

  艾莲取笑我,“别对自己没信心。”

  “我自卑得要死。”

  “文先生跟丁先生也一样,”艾莲叹口气,“你们太老实。”

  “唉,”我涨红面孔,“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艾莲双目瞄一瞄那边,“人家银行存款只得三千,可有胆子开一百五十万的支票,这才适合出来混,先声夺人嘛。”

  “哗,吃了豹子胆不成,他干哪行?”

  “做期货。”

  对于这一行,我的知识止于财经报告。

  “炒金子?”我问。

  “甚么都炒。”艾莲说。

  哀要当心这种人啊。

  “看你急的。”艾莲笑。

  “希望她不会喜欢他。”我连忙安慰自己。

  艾莲关心我,“皮先生,无论甚么,都记得加把油。”已说得很露骨。

  嗯嗯嗯。

  我放心不下,走过去哀身边。

  哀问我:“要不要去喝咖啡?”

  我懊恼:“公司有客,得赶回去。”

  空心人立刻殷勤地:“我陪你好了,车子就在外边。”

  我紧张的握紧拳头,不不不。

  哀淡淡说:“这里的事还没有完呢,改天吧。”

  我马上笑,空心人瞪我一眼。

  我同哀说:“我先走一步。”

  我吹起口哨来,我虽一钿如命,但有别的美德,哀绿绮思目光如炬。

  艾莲在门口叫住我。

  我问:“你也走了?”

  她点点头,“约了人。”

  “男朋友?”

  艾莲笑。

  这时一辆小小的日本车子开过来停下,她跳上去,向我摆摆手说再见。

  多好,工作时工作,娱乐时蜈乐。真不明白我们这三剑怏怎么会搞得连应酬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周末应当散散心,白相白相,松弛神经,适才哀邀我喝咖啡,要答应她。

  公司里的事,让阿文阿丁去应付。

  我回头走,奔进摄影室,去找她。

  短短十分钟,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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