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做好朋友又有什么不好呢,大家都是人。
我们现在的年龄,正是做朋友的年龄。
我这样的爱蔡小姐,尚且可以与她保持距离。
因为这段距离,人家才不觉得我荒谬。
或者我跑过去跟她说:"我爱你,我爱你。"
我就完了,我会被开除,永远见不到她。
虽然我的腿细,我的脖子长,但是我的脑子发达。
比起玛丽,我还的行的。玛丽实在太离谱。
我会是什么好对象呢?将来她会笑她自己。
我长得这么丑,象头掉毛鸡,妈又催我去理发。
所以我回到学校里,便去找美美。
她确是很好看,而且倨傲。眼睛很大。
大眼睛是本钱,而且,她脸上没有小疤。
上地理课时,我把笔记本子传给她看。
她斜斜的给我一个微笑,这女孩子有天才。
我故意不去看玛丽,这样是对她有好处的。
何必对我一个人好呢?她也可以对其它的男孩子好。
我觉得我很成功。
美美有长头发,卷曲有致,她是那种天生的女明星胚子。
奇怪的是,她的功课很好,人特别聪明。
凡是这样的女孩子,天生注定要赢得全世界。
但是她不会赢得我。
她是一瓶艺术插花,蔡小姐是原野。
老天,那分别实在是很大很大的。
美美很漂亮,但是蔡小姐--唉,蔡小姐。
她瘦了一点,我看得出。我每分钟注意着她。
她的衣服开始渐渐穿得薄了,展示她苗条的身材。
有些男孩子喜欢大胸的女人,我们班上就有几个。
这一类的男人都有点神经病,我与他们不同。
我喜欢刚刚好的身材。当然象块烫衣服的板也不好。
反正特别大的胸部引不起我的兴趣。
当他们拿着那些裸体照片看的时候,我总是走远一点。
他们笑我。
我狠狠的说:"谁要是再笑,我就把校长找来搜书包。"
"老天,"他们说:"你怎么了?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我也觉得过份,但是我最近很不能忍受刺激。
我不反对裸女照片,事实上十六岁的男人也不算太小。
以前中国人常常在十六七岁结婚,避免不少麻烦。
我们看看这种图片,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我不想看。
我也不觉得到舞厅去有什么好,对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人,多么尴尬,不管她美不美丽,我该说写什么才好,恐怖。于是其它的男生开始取笑我。
"他喜欢玛丽。"他们说。
"我的确喜欢玛丽。"我说。
看见我没有多大的抗议,他们反而沉默下来。
我又不是那种意淫的老头子,见到女人手指都会想到那方面去,我是一个正常的小伙子。十六岁。
所以我觉得我不必看裸体图画,上舞厅去。
或者是去听欧,看着歌星的脸蛋在台下发呆。
我不做这些事情。蔡小姐给我的负担已经够大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他们不会明白,他们实在不会明白。他们心里没有这种享受。
一星期一次,我还是在操场上玩篮球。
但是蔡小姐的车子一共才坏过那么一次。
一星期只有七天,时间象飞一样。
然后校长把考试场所与号码给了我们。
当我接过那个考试场所与号码的时候,我心里作闷,几乎想呕。
我马上想到一排排的台椅,一张张的试卷,一个面孔象锅底的监考,踱来踱去。
监考的老师常常使我神经紧张得要死。
他们一走近我身边,我一定掉钢笔掉橡皮。
要不就是明明记得的试题,都忘得一干二净。
班主任笑说:"我不是叫你们紧张。但是每天考试之前,要在家里检查一切,用具是否准备妥当了?"
这是一种上屠场的感觉,屠夫对小猪们说:"不要吃太多,先洗一个澡,放松神经……"
完全一样。
蔡小姐微笑,她搓了搓双手,说:"学了那么多年的功课,就要派上用场了,题目要看仔细,象平时测验一样,你们的功课都不错,我有信心。"
她有信心。
她是头一次那样讲的教师,她有信心。
而且她的的确确,一点也不紧张,与平时--样。
我们可以问问题,可以温习,五年中学的课程,已经告一段落了。我记得我升到中学的那一年,十一岁。我自觉是大人了,神气呀。然后就巴望可以升二年级,二年级又巴望升三年级,现在毕业了。
我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玛丽不与我说话已经有几个星期。
大家都说美美是导火线,但是我从来没有约美美。
我只是偶然跟她说说话,这一阵子,谁都没有空。
我渐渐瘦了下去。我那副尊容,再瘦就跟鬼没有两样了。
妈很担心。
"是因为考试吗?"她问。
我点点头。
"不要担心,你的功课,是全班之冠。"她说。
"但是全班只有几十人,参加考试的,有几十万学生。"
"唉呀,你这样忧虑下去,吃仙丹都补不回来。"
我鬼鬼祟祟的笑,"但是有几十万学生陪我忧虑。"
"该死的考试!"母亲说。 '
我笑了,母亲们总是这样,痛恨很多事情,很多东西。
尤其是对她儿子有损害的。
所以母亲们都讨厌战争。
不用说,去打仗的一定是她们的儿子。
母亲们总是那样子,为了很多事情,变得自私起来。
但是我原谅我的妈,她实在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人。
要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实在很不容易。
考试终于来了,我变得很沉默。
每天我带了各样文具,整整齐齐的坐在小桌子前答问题。
桌子左上角贴着我的号码。每次我在卷子上也贴上号码,我觉得真是滑稽,好端端的人变成号码了。
问题并不太难,只是都太长,答得手都累了。
及格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的要求比较严格。
玛丽不小心把笔跌在地上,然后她举手对监考说,"我的笔摔坏了。"她带着哭音。
我连忙举手,"我有一枝新的。"我说。
监考把我的笔看了看,交给玛丽。
玛丽很感激,但是她糟蹋了我好几分钟,她真是一个麻烦的女孩子,我吃不消她。
考完试,她主动走过来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
"你救了我。"她说。
"玛丽,就是答不出问题,一个人也不会死的,你言重了。"
"但 是我真有那种要昏过去的感觉,无法抑止。"
"我猜我们大家都很为这考试紧张。"我说。
"是的,今天是第三天了。"她说。
"还有四天,是吗?一共七天。"我说。
"你自从放假以后,没有与我说过话呢。"
我笑笑,"你不跟我说罢了。"我说。
"谢谢你,那枝笔。"她又提醒了我。
这个时候,玛丽也换上了夏天校服。
但是天气有时候会凉,所以她加了一件绒线背心。
她也好象瘦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她好象没有什么好说了,重轻的句子都不能说,的确很痛苦。
"明天见,"她说。
"喂,"我叫住她,"你有没有看到蔡小姐?"
"没有,她不监考。"她说。
"为什么?"我问。
"谁晓得?"玛丽笑了笑,"也许他们嫌她不够漂亮。"
我也笑,"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明天见吧。"她傻笑一下。
我笑得比她更傻。我们的误会冰释了。
我不愿意失去玛丽这样的女朋友,但是我也要她明白,我不要她这样的爱人。听起来好象很矛盾,其实是百分之一百的事实。
考试完了以后,我们不必再上学了。
可以回学校去看看,走动走动,实则是等发文凭。
最后一天从试场出来,我问玛丽,"你会不会要跟我去看一场电影?"
"我?"她微笑,"你不要休息一下,睡个午觉?"
"鬼才睡得着呢。"我说:"你呢?" ,
"我有点饿,想回家吃东西,放下书本。"
"把书装在我的书包里,我请你去吃馆子,好吗?"
"好的,让我打个电话回家。"她说。
"这三个月来,你长高了。"我说。
"是吗?"玛丽真的在开始成熟。
男人都喜欢比较成熟的女人,毫无疑问。
我们从学校一直散步下去。玛丽的校服衬衫在阳光下是雪白的。是,我们都年轻。
她转头看我,"看哪一场电影?"
"先去填饱肚子吧。"我说。
我请她吃很好的法国菜。
"你有没有去领事馆找学校?"玛丽问我。
"爸已经样样准备好了,我不用担心。"我答。
"妈妈叫我选一间女子大学。"玛丽说。
"为什么?"我问。
"这样她会比较快乐,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男人走来走去。"
"即使校舍没有男人,街上还是有的。"
"但是妈妈已经满足了。"玛丽说。
"真是荒谬,"我笑,"我还希望与你同校呢。"
"真的?"玛丽喜出望外的问:"真的?"
"到了外国,只要是认得的人,就行了,那便是美美与你,也会成为知己。"我说。
"为什么?"玛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