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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直到会考,会考只有三个月就到了。"

  "啊,是是,我没有机会上她家去了。"

  "上老师家是不好的。"玛丽说。

  可怜的玛丽,她闷闷不乐得很厉害。

  但是她有机会到蔡小姐家里去,我却没有。

  过了一个星期,我请玛丽吃冰,打听消息。

  "蔡小姐替你们补习得怎么样了?"我问。

  玛丽自手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左顾右盼。

  "我脸上又长了几个疮疤,真难看,"她答非所问。

  "她一个人住吗?"我问。

  "我表姐,嫁不出去那一个,介绍我一种脸的药膏。"

  我吞下口水,"你星期六的确去过她家,是吗?"

  她放下小镜子,"我一定要看医生才行。"

  "为什么?"

  "脸上的疤呀。"她很自然的答。

  我没有问到什么,再问她会起疑心的。

  我不是怕玛丽,但玛丽是个喇叭筒。

  假如她知道一点点关于我的事情,我就完了。

  格外小心,不露声色,以防万一。

  不过玛丽是有这个毛病的,越不叫她说,她越要说。

  我装作没事的过了三天,她就耐不住了。

  她说:"真奇怪,蔡小姐一个人住。"

  那时候我在做飞机模型,我不去回答她。

  这叫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一本武侠小说里说的。

  我看很多的武侠小说,很会活学活用。

  她又说下去,"她有父母,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呢?"

  "把万能胶递给我。"我说。其实正竖起了耳朵听。

  她把东西给我,然后用手撑住下巴,思索。

  "她住的公寓很小,但是真漂亮。"她说。

  我忍不住了,"漂亮?"我问。

  "哦,是的。"她拾起眼睛,"她有一套丝绒沙发。"

  "什么颜色?"

  "咖啡的,焦了的咖啡,很深色,很小,但是坐下去舒服极了,真是美丽。"

  玛丽的趣味很好,至少她懂得欣赏。

  "好女孩。"我高兴的称赞她,"然后呢?"

  "啊!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她又卖关子了。

  "你脸上的庖好多了。"我不去追问她。

  "是的,"玛丽高兴的说:"医生给我维他命。"

  我继续做我的模型,我决定不搭腔

  "有一张地毯,很厚,中国的,蔡小姐说。"

  我不响。

  "我们还有茶喝,点心吃。她无异是一个好教师。"

  睡房,玛丽有没有见过她的睡房,我真想问。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下礼拜还得去呢。"

  "这只机翼做得如何?"我拿起模型问她。

  "很好。"

  "你认为蔡小姐美吗?"玛丽问我。

  "美,"我很快地答出来,这种问题不用考虑。

  "为什么?她并不象那种电影明星啊。"玛丽说。

  "美不是一张脸,得有许多东西加起来,才算美。你妈妈每天做家务,她象电影明星吗?但是她也美丽。"我说:"蔡小姐也一样。脸不重要。"

  "我美丽吗?"玛丽问我。

  我看了她的脸很久很久,然后我说:"你还没有长大。"

  她叹叹气。

  临走的时候她说:"不过你说我脸上的疤减少了,我还是感激你的。"她低着头。

  感激我?但是我又不是给她维他命的那个医生。

  玛丽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她做奇怪的事。

  不过她是好孩子。谁知道,她还可能是个美丽的女人。

  隔了十年,我会认不出来这个玛丽,是小时候与我在一起的玛丽。女人会变的,我们男人便没有这个本事。

  过了一天玛丽打电话给我,"我收到了你的卡片。"

  "卡?什么卡?"我问。

  "情人卡。"

  "噢是,你喜欢吗?上面写着,'我们是朋友'。"

  "我喜欢,谢谢你。"玛丽把电话挂断了。

  正如我说,女孩子的行为古怪,我不能了解。

  然后功课紧了起来,考试一天比一天近。

  该死的。

  好象我们孩子出生就是为了这个考试,得失成败也全为了这个考试,念了六年小学,五年中学,也是为了这个考试,这个考试使我觉得人生没有太大的意义。活在那里干吗?每个人都这么紧张:会考会考会考。

  天晓得。

  是的,我知道,去找工作,商家要看这张起码的文凭,

  要升预科,也得靠这张文凭:将来谈大学,也得求它。哗,这是一个考试控制了人的世界。

  我的意思是这样,考到了文凭的同学,不一定是学识丰富,然而考不到这张文凭,却有辱父母、学校。有什么办法?这是法律,每一个学生都要进考场。

  我不知道蔡小姐的想法如何。

  很久很久之前,我听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大学生,他要念文科。他爸爸叫他读工科。这种强迫生活使这大学生很愤怒。一天考试,人家在答考卷,他花了两个钟头,写了一封长信给他爸爸。他不及格。他爸爸收到信的时候气死了。

  他很伟大,我觉得。不妥协的人总是伟大的,但他为此要吃很多苦头,吃苦并不是太好的事情。而且,他爸爸,那可怜的老人,他做错了,他儿子也做错了。

  我没有这种胆子,不,我处绝对没有的。

  我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将来做一个普通的职员,再做普通的父亲。

  普通没有什么不好。普通只是不能得到蔡小组的爱。玛丽还是供给很多蔡小姐的消息我听。

  "她有一件大衣,真是漂亮,不过从不穿到学校去。"

  她又说:"蔡小姐的睡房,又干净又精致。"

  "我希望将来也象蔡小姐,一个人生活。"

  "你见到她的男朋友了吗?"我问。

  "没有。"玛丽说。

  "每个星期六都没有?"我问:"一定是你没有留意。"

  "哪里!"玛丽不服气,"她连电话都没有。"

  "家里没有电话?"我问。

  "你怎么了?不是,没有人打电话给她。"

  "她有佣人吗?"我间。

  "没有。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玛丽说。

  "她煮饭?"我实在不大相信蔡小姐会煮饭。

  "不知道,我没有看见过她煮饭。"

  "你真笨。"我叹一口气。

  "为什么忽然之间说我笨?"玛丽受了委屈。

  "没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没有什么。"

  但是她沉默了。

  "你的地理,补习得还可以吧?考试不用愁了?"

  玛丽看我一眼。"还好,但是美美对我很轻视。"

  "她是什么东西,玛丽,你比她好。"

  "真的?"她脸露喜色。

  玛丽不是一个美丽的女被子,但是她很真诚。

  "是的,比她好多了,你赶快用功赶上她"我说。

  "我听你的话,我一定那么做。"玛丽兴奋。

  "好孩子。"我说:"记住,不要有自卑感。"

  玛丽很开心。

  蔡小姐则与玛丽所说的有很大的出入。

  第一,我不认为她没有男朋友。

  或者她只是不把男朋友给学生看到。

  第二,蔡小姐是很天真的一个人,玛丽把她说得太老气。

  我一直在等她的车胎爆。但是这种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是有一次她叫我带功课本子到教务处去。

  那是一大迭课本,她的气力不够,我帮她的忙。

  她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代表了谢意。

  我看到了她的手,手指上有红墨水渍子。

  她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有力,没有留长指甲。

  她的确是有白皮肤,她的后颈也很白的。

  做一个学生,一直研究女角师的后颈是否白皙,是不太对的。

  但是胜我的心里没有那种不正确的思想。

  我只是觉得事实归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小学的时候,我对一个胖胖的女教师很反感。

  因为她有一次批评我的围巾颜色不好。

  这围巾是我妈妈织的。我不高兴人家批评我妈妈的手工不好。

  所以我开始憎恨这个胖老师。

  现在想起来当然很幼稚。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

  今年我十六岁了。想到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我觉得她并不坏,只是她不懂儿童心理,她不时代化。

  很多落伍的父母其实也不坏,只是难得子女欢心。

  蔡小姐就不会,她是很了解的。

  她从来不批评我们,从来不责骂我们。

  忘了功课本子吗?她说:"啊,下次记得。"

  那个忘记课本的同学,恨不得马上死掉,而且以后永远记得带。蔡小姐有这个本事。

  这种本事是天生的,谁也学不到。

  将来谁娶了她,也一定很舒服,如果迟回家,她也会用同样的声调说:"下次记得早一点。"

  这样的要求谁不答应呢?我一定答应。

  爸给了我钱,叫我去做两套西装过年。

  我说:"不要当我小孩子,我不要新衣服过年。"

  "一定要的。"妈妈说:"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过年我十七岁了。"

  "才怪呢,"妈妈说:"实足才十六岁。"

  "无论怎么样,穿新衣过年没有好处。"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怪了。"爸爸说。

  结果他们还是赢了,我去做了两套西装。

  有父母出钱缝西装,福气是实在不错的。

  妈妈又帮我配领带、找衫衣,忙了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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