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文板着脸,觉得适才自动与唐初正打招呼,也真是笨,她懊恼的想,他大概早已看见了她,只是不出声而已。连唐初正也这样,何况是其他的朋友?
不过她是已婚妇人,儿子都那么大了,独身男人与她走在一起,也实在太不像话。淑文结果什么也没买,胡乱在公司里兜了一个圈子,便出公司门。
甫到门口,她发觉唐初正在对面的一家银行门口等人。
淑文于是停在门内看。过了没一会儿,一个穿大花裙子的女孩子走过来了,笑得很娇媚的样子。
唐初正亲亲热热的把她迎走了。
淑文看看表,是三点十五分,他们约的时间大概是三点,那个女的迟到,唐初正又早了一点,故此到这里来走走。
他为什么要虚伪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不干脆说是等女朋友?
难道怕宣扬出去?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况且淑文又一向不爱讲人闲话。她对唐初正是完全失望了。亏她还处处以为他是一个真朋友。
原来当初她对他的印象是对的。她一直觉得他浮滑,而事实却又如此。
朋友是朋友,不喜欢,距离便保持得远一点。
幸亏刚才没做笨人,如果真叫唐初正陪她置衣料,那可滑稽了。
淑文觉得一个女人结婚以后,便不受欢迎了,好像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可避则避。为什么呢?她苦笑一下,真是难以想得通。
她一路走一路想,忽然有点妒忌那个穿花裙的女孩子。
淑文记得,她也做过那样的女孩子。
现在她能有几岁呢?隔了四年而已,这四年的变化太大了,大得她不敢相信。
看来她今生今世也不再会有那种日子了。现在只有她等坚明的份,这个老迟到,哪儿还会有人在街角等她呢?这样想着,她不禁呆了一阵子。
淑文以前,倒并没觉得男朋友多,等她的人多有什么好处,反而显得很烦,今天与这个出去,明天又与那个出去,小时候需要的是安全感,精神寄托,一大把男朋友并不能使她觉得开心,于是她结了婚。
人总是这个样子的,淑文觉得自己有点可怕,虽然今天有点不太愉快,但是至少令她看清楚了唐初正的真面目,她以为他还是真的一个朋友呢。
在外头跑了一整天,淑文有点累,她忽然沉默起来,等坚明回来的时候,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坚明问她:“今天还好吧?你的衣服还没换呢。”他说。
淑文一看身上,果然还穿着旗袍,缩成一片,她连忙姑起来,实在太魂不守舍了。
“淑文,这是送给你的。”坚明自公事包里拿出一只小信封给她。
“什么?”淑文问。
“看看好了,”他笑着。
淑文打开一张望,发觉原来是三百块钞票。
“咦,不是还没出薪水吗?”她问:“这钱──”
“有没有发觉我这半个月每天迟了一点回来?”坚明问:“我在公司里赶了一点设计图样,这是外快。”
淑文怔怔的,竟未察觉坚明没回来,她的心飞到哪里去了?她拿着那只信封,心中有无限的悔意。她太对不起坚明了。
以前老是怪他不替她着想,其实淑文又何尝替坚明想过?他工作繁忙,有时也得看看老板的面色,假期又少,回到家中,又是一餐有一餐没的。
说淑文没在享福,是事实,但是坚明也不见得怎么舒服,淑文忖到这里,忽然醒觉了一 点。
“我看你很想置几件衣料,三百块够了没有?”坚明有点担心。
淑文看着他,手忽然有点颤抖。
“不,”她忽然说:“你去缝套西装,买双皮鞋吧。”
坚明笑了,“男人要那么多新衣裳干什么?这种外快将来还是有的,你去用掉吧。”
淑丈低下了头,“那是……什么样的工作?辛不辛苦?”
“送好,用点神就是了。”
“要是体力支持不住,那还是不要赚。”淑文说。
“你放心,怎么会支持不住呢?”他拍拍淑文的肩膀,“我决定叫朋友关照一下,每个月也好多点收入。”
淑文将信封收好在抽屉里,不响。
“我也想你过好日子。”坚明说。
“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去。”淑文说。
“可是你一天比一天消沉,你不常笑了,淑文。”
淑文笑了一笑,她抓起坚明的手。
“坚明,你看我,未老先衰了,唠叨得像老太婆,心又乱如麻。”
“生活繁忙,你的担子太重了。”坚明怜惜的道。
“坚明,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好像舒服了点。”淑文笑笑,“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
“如果是因为天气热,那就好了,很快就转凉了。”
“望明,今天还早,我去买菜,两人合作弄饭好不好?”淑文跳起来。
“你不要出外吃?”
“吃了那么多,真吃腻了,我去买菜。”
“我跟你一道去,你说的两人合作,什么都快点。”坚明也振奋起来,他把淑文一把拉起来。
“坚明,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三百块钱,才做饭的吧?”淑文笑问。
坚明一呆,“不,我从来没想到过,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那就没事了,我们下去吧。”她套上皮鞋。
结果两夫妻置菜,弄饭,才不到一小时。
坚明吃得很香甜,“真的,淑文,以后你不必先买菜回来了,两个人一块做,比较上快得多,是不是?”
“好,就照你这办法。”淑文说。
“还有小明,反正住托儿所也是要接,不如索性放在妈那边好了,怎么样?”
“怕你家里面的人会说话。”淑文看他一眼。
“那么至少是暂时性的,等你情锗、身体都好了一点以后才这么做,好不好?”
“好。”
“淑文,你再说几遍‘好’给我听听,”坚明笑道:“我从来没听过那么悦耳的字。”
淑文笑笑,不禁多吃了两口饭。
从唐初正的虚伪中她看出了坚明的诚恳,她开始恢复了信心,觉得当初自己的眼光还算不错。坚明的优点是沉默寡言,但这也是他的缺点。
每个人都有缺点,既然与他生活在一起,就需互相容忍一下,淑文不住的向自己劝解,精神上不禁好过了许多。起初她常拿坚明与唐初正比较,深觉唐初正胜过坚明多多,现在才知道那只是错觉、幻像。
那天晚上淑文睡得很好。
第二天清早坚明也告诉她他睡得很好。
坚明去了办公,淑文又把那三张钞票又取出来看,她决定将它存进银行里去。反正没有什么特别要用的地方,不如节蓄起来。
回了学校教三个钟头的补习,淑文觉得精神还不错,于是便换了被单枕头套子,刚在忙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她跑去接听。
“哪一位?”淑文问。
“我是唐伯母。初正回来,想请朋友们吃一顿饭,你总肯赏脸吧?”那边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淑文有点不乐,心里面想着这种富家太太,整天无所事事,就是爱搅这种玩意儿,儿子回来起码已经有一个月了,还请客,如果真的要去,又不能空着手,少不免得破钞买点东西。
“怎么?淑文,忘了我啦?”
“怎么会呢?”淑文敷衍着:“是哪一天?”
“你与坚明一块来吧,这个星期六。”她说:“大家都想见见你,我是代初正约你的,记得啦!早点来。”
“知道,谢谢你,唐伯母。”淑文挂了电话。
她也是说过算数,根本不想去,也不想告拆坚明。其实坚明以前也常常上他们家,不过现在身份不同,而且淑文又想到了那一天唐初正的鬼鬼祟祟,更加反感起来。
等她换妥了被单,她几乎将这件事全部忘掉了。
淑文为自己冲了一杯奶茶,喝着倒也觉得心平气和,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又稳定下来了。
翻翻书报,看一两篇小说,她更觉得有点高兴,这样的生活,虽然说不到享受,倒也是有它的味道,这已经是不容易了。
淑文将下学期的课程表拿出来看看,她将教的是一年、三、四年,比上学期教五年级,是轻松了不少,最少簿子也少改一点。
说到簿子,淑文又想起坚明也常为她改簿子,她都不感激,也实在是过份了一点。坚明的事,她是从来不帮忙的。淑文后悔了一天,决定改过了。
但是她的心境无法平静下来,每当她洗碗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些用佣人的主妇,说不定正在打牌。她常觉得困倦,早上不想起床,晚上只想睡觉。
淑文告拆自己,这种日子,怕还得过好几十年,还是看开一点算了,虽然沉闷,总算不必愁柴愁米。
星期六,坚明意外地提早回家。
他用自己的锁匙开门,淑文闻声出来。“咦,你怎么回来了,工作完了?”
“不,唐初正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他说今天晚上在他家请吃饭,他母亲已经通知过你了,不是吗?”坚明边说边动手解领带,“你怎么提也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