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来,淑文差不多已经把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与坚明的环境,一直不太好,坚明的薪水,永远只在一千元左右,他们有了孩子,又必需独住一层楼,淑文也不惯与人夹居,开销是颇大的,两份薪水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仅仅够用。
淑文想了一阵子,于是便睡着了。
第二天,他俩都是被闹钟闹醒的,小明坐在小床里,在啃脚趾头。
淑文一睁开眼睛,便心疼,连忙抱起小明,开了冰箱,拿出调好的奶粉,冲热水,给他喝了一杯,然后便自己打扮停当。
坚明总要比她慢一步。淑文看着他那种懒懒的样子,隔夜火气又上升了。
再加坚明不识相,说了一句:“唉,腰酸背疼的,不知道为什么!”
淑文冷笑一声,“哼,大老爷身体自然是复杂一点的,我们奴才,就不会有这种烦恼。”
坚明一听,也很不高兴,于是进浴室去了。
淑文又整好了床铺,将换下的睡衣拿到浴缸里浸好。
做不完的家事!
淑文怔怔的想。为什么要结婚呢?好好的小姐不做,跑来做婢仆,又没得着任何人的一声道谢,做得辛苦,不过是为了这一家,值不值得?
淑文拿起皮包,“我先走了,你把小明送到托儿所去吧。”
坚明的家境不好,父亲早死,只有个六十岁的母亲,常唠唠叨叨的要钱,坚明的钱塞过去,自己家中不够用,又得叫淑文去想办法,真气炸了淑文。
如今把儿子送过去暂住,也是逼不得己,淑文心中越来越重压。她决定罢工一天,今天可不弄菜煮饭了,机器都要休息,何况是人?!
她马马虎虎的讲完六节课,马马虎虎地改了簿子,回到家里,什么也不理,踢掉鞋子,便躺在沙发里,一肚子是气,怨得不得了。
这个时候,可以睡,她又不睡了,只是走来走去的。
闲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起来。
淑文不起劲的拿起话筒,“喂?”
“请问张小姐在不在?”那边问。
淑文一怔,才忆起她便是张小姐。
“是找张淑文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我是。哪一位?”她猜大概是冰箱公司来追分期付款了。
“你就是淑文?你的声音变沉了,你永远猜不到我是谁的。”那边的人在笑,‘我是唐初正,现在在飞机场。“
“啃,是你?”淑文惊异得话都出不了口,“你怎么回来了?”昨天晚上才提过他,没想到就回来了。
“排开众人,打电话到你家去,你妈告诉我你住的地方,电话,我便打来了。”唐初正在那边爽朗的说。
“好久没见了。”淑文由衷地说。
“淑文,你还是老样子吧?”
“我?”淑文很不愿意的说:“我儿子已经二岁半了,你说我好不好?”
“坚明跟宝宝都好吧?”他问。
“帮谢你,都好。”淑文有点感激。
“淑文,这里有一班朋友在,都是接我风的,现在催我走,车子在等我呢,我今天晚上,回酒店里再打电话给你好不好?真对不起。”
“没关系。”淑文说。
那边的电话挂断了,淑文拿着听筒,呆了好一会。唐初正。他回来了。学成归来了。他才到飞机场,便打了电话来,是什么意思呢?
是不是还没忘记张淑文?
淑文有点兴奋,跑到大衣柜前面,拉开穿衣镜照了照自己。除了脸上略泛汗光,有点倦容外,淑文觉得自己并没有怎么的变。
换句话说,她还是很漂亮。只要略略打扮一下,马上可以恢复以前的样子。淑文问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的整理一下呢?
正当她对着镜子照得起劲的时候,刘坚明回来了。
他并没有听见淑文弄饭的声音,跑到厨房去一看,厨房是空的,他发觉妻子在睡房里。
“淑文。”他叫她。
淑文吓了一跳,随即问道:“什么事?”
“你不舒服吗?”坚明放下了公事包。
“一定要做到病了,才可以休息?”
“淑文,”坚明笑,“你又来了。”
淑文不去答他,只是坐在床上怔怔的想。日常的工作的确太无聊了,太苦闷了,她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她在等放假,但是家里面又几时可以放假?
“小明呢?要不要今天晚上就把他送过去?”
淑文索性躺在床上,也不出声。
她在想:唐初正说今晚打电话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会说些什么?
他说有一大班朋友与他去晚饭,淑文希望她也是其中一份子,四年来天天弄饭,满手油腻,真是没有味道。
淑文下意识的摸了摸双手,的确是粗糙了。
坚明见她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觉得无聊。
“我去抱小明回来,我们出去吃饭。”他去了。
淑文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方才一惊而起,但是她只想了一想,便又躺下来.她实在是很疲倦。
不一会,坚明回来了,小明照例又是脏得不像话,淑文只看了儿子一眼,也不响。
“淑文,去吃饭吧,大家肚子都饿了!”坚明有点不耐烦。
“我不饿,你与小明去吧。”
“淑文,这是什么回事呢?”坚明皱着眉头,“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我知道我是穷,害你吃苦,可是当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曾警告过你,你自己情愿的。”
听了他这些话,淑文瞪起了双眼,给坚明这么一说,倒反而是她不对了。
“老夫老妻,淑文,将就一点吧,来,你换件衣服,我替小明去洗个澡,我们出去玩玩,看场电影。”
淑文依然不想动。
“来,对妈妈说句好话,”坚明把儿子拖过来。
小明含糊的说:“妈妈……去街。”
淑文的心软了下来,“真是,二岁多了,话还是说不齐。”
“好了好了,妈妈开心了。”坚明抹了抹汗。
“我替他洗罢,你坐一会儿,赶来赶去的。”淑文说。
“就是呀,谁也没享福,淑文,只要你高兴,我便有气力,小明也快活──”
“够了。”淑文苦笑一下,“算我脾气不好。”
她替小明洗澡,换上了红色的小毛巾衫,替他梳好了长长的头发,抱他出浴室。
坚明放下报纸,“好漂亮的孩子,是谁?唔?”
小明听了,知道是称赞他,居然指指自己的胸口,坚明大笑起来。
“乖儿子!”他嚷:“真不愧是我儿子。”
淑文见他乐成那个样子,精神也略觉好了一点,她选了一件许久没穿的丝旗袍,旗袍腰身略显得窄了点,但是花色并不大旧。
坚明一见,便说:“来,漂亮妈妈与漂亮儿子,一块儿去吧。”他挽着妻子的手臂。
淑文看他一眼。这家其实是够好了,淑文希望自己可以安份守己一点,正如坚明所说,他也没享福呢。两夫妻,似乎是应该大家出力的。
淑文很矛盾,一时又厌倦这种乏味的生活,一时又责备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坚明选了一家小小的潮州菜馆,一家三口,唏哩哗啦的大嚼一顿,才吃了十块钱。小明喝着汽水,手舞足蹈,淑文有点安慰。
她感喟道:“要是常常可以这样,就好了。”
“常这样?那也很容易。”坚明说:“其实我们俩的薪水,加在一起,实在不算少了。”
“可是额外的支出可不少呢!”淑文说:
“像你妈那样,一个月也至少给她一、二百,哪里吃得消?你姊姊也真是,完全逃避责任。”
“淑文,要是你不耐烦在家煮,我们就出来吃好了,贵一点也无所谓。”坚明说。
“好吧。”淑文叹口气。
“何必这样悲观呢?淑文,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家比起许多人,是相当美满的,只不过你工作过劳一点,下星期开始,你可以休息了。”
给坚明一说,淑文又看到了希望,她开始觉得一切的忧虑、不满,都是多余的。
他们在饭后,又到游乐场去逛了一会儿,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
淑文对生活的要求,一向要比坚明高,坚明满足的,淑文却感到缺乏,衣食住行都勉强过得去,不过是最低的水准,淑文除了这些,还希望有一点享受。
淑文的家境不错,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亲又一直赚得到钱,难免娇纵一点,一嫁到刘家,像是贬了值似的,这种情形一过四年,当然不高兴。
坚明也了解到这一点,故此他对淑文是一直容忍的。
回到家里,小明没过一会便睡着了。
淑文刚脱了鞋子,电话铃便响了。
唐初正!淑文跳了起来,一定是他!
她拿起听筒,“喂?”
“淑文,你睡了没有?”果然是唐初正。
“没有。”淑文说:“我们也是刚回到家。”
“坚明在吗?”他问。
“ 在。”淑文说。
“那好极了,你告诉坚明,我们后天一块吃饭,我会再通知你们的,现在晚了,不打扰你们,替我问坚明好,再见。”唐初正一说完,又挂了电话,他好像非常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