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友一怔,他实在没有这样说过,现在却百辞莫辩。
最要紧的一点是切莫与父亲吵起来,把感情弄僵。
“结婚?人家未必肯嫁给我。”
陈老蹬足,“世风日下,白相也找一个年轻的白相。”
老一脱的男人根本看不起女人,对他们来说,女人分两种:结婚一种,玩的又是另外一种。他们可能爱护一个女人一辈子,却不尊重她。
开友觉得没有什麽可说的了,交通有问题。
他站起来要走。
“开友,你就不能答应老父疏远李小姐?”
“是吕小姐,父亲,你连她姓氏都没搞清楚便对她持有偏见。”
“开友——”
“我明天再来看你。”
开友还是生气了。
他没想到亲人会用这样的有色眼镜看吕吉。
找了老同学出来诉苦。
同学劝开友:“他们有他们的苦衷,试将你自己放在老人家的位置,你也会反对。”
“我才不会干涉子女的私事。”
“开友,这样说太不公平了。”
开友沉默。
“我与你认识吕吉,欣赏她,喜欢她,了解她,家里的老人家一时可不能接受她。”
“我不会勉强他们。”
同学笑笑,“他们也太紧张了,我清楚吕吉,她有一颗自由魂,才不会放弃自由身。”
开友惆怅。
同学说下去:“即使爱,也很温和理智轻松,她不会为任何人舍弃目前的身份。”
开友说:“爱她的人,也不会要求她改变。”
“但愿人人如此文明。”
开友忽然说:“我倒希望她忽然疯狂起来,紧紧拥抱我,叫我透不过气,恳求我,叫我带她走,走.到天涯海角,永远不再回家……”
同学笑了,“真猥琐,也不想想怎麽安置安琪,还有,我们老板何尝少得了她。”
开友苦笑,“是,我想疯了。”
“真的想私奔,应当找一个天真的十七岁,无牵无挂,一走了之,我们这些人,已被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缚得死死的,走到什么地方去?”
“你真会扫兴。”
同学不理他,继续说:“我也想走呀,那日春电视上播映加拿大风景片,哗,深秋,公园里全是红色枫叶,天蓝得无边无际,我心向往之,几乎想即时移民,离开本市繁嚣烦恼的生活!但,走得动吗?”
结果变成开友安慰他。
“也许,也许十年後可以退休。”
“人人都这麽说,结果人人做到五十五岁强逼退休,到时走也走不动,一生就这样完了。”
开友笑起来。
“别笑,就是这麽可怜。”
晚上,开友同吕志说到这个问题。
吕诘笑:“你俩还早著呢,怎麽想到退休上去。”
这是吕灶叩第一次同开友谈到年龄。
她说:“我倒是从来没相信过人生四十才开始这句话,女性四十五岁退下,男性做多五年,也差不多了,总得留些空闲时间,毕竟,我们只活一次,别太虐待自己。”
开友说:“可是一些亿万富翁七十多岁还在做。”
吕吉又笑:“你是亿万富翁吗?”
开友有点尴尬。
吕吉叩说出她的计划,“明年安琪会往加拿大升学,我会与她会合。”
开友冲口而出,“我也去。”
“你去干吗。”吕吉讶异。
“近着你。”
吕吉看地一眼,“难怪令尊令堂反对你同我来往,你在本市大有前途,无端端离开,不觉可惜?”
“慢著慢著,这里有两件事,第一,谁说我父母不喜欢我俩做朋友?”开友焦急。
吕诘挽一琅嘴,“当然有人告诉我。”
“这些人的嘴巴真讨厌。”开友梓梓说。
吕吉只是微笑。
“第二,”开友说:“稿件无论在什麽地方都可以寄回来。”
“内容会脱节的,而且跑邮局多琐碎,非必要时,何苦侨居海外。”
“届时就有必要。”
“开友,”吕诘感喟的说:“将来你或许会後悔在我身上花这麽多时间精力。”
“或许,但此刻觉得享受已经足够。”
“你的论调同安琪差不多,我却觉得将来要付的代价太大,现在就得收敛。”
开友低下头,吕吉已经说得很明白。
他有点灰心。
趁父亲在身边,把所有时间用来陪老人家,一连几天没在吕家出现。
陈老倒是十分讶异,谣言几乎传得开友经已与超龄女友同居,事实并不如此,儿子乖乖的在他身旁。
他乘机教训儿子,“写作总像吊儿郎当的。”
开友喃喃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老也有点不大好意思,过一会儿他说:“不如来加国开学。”
开友的心一动,“我写得已经有点出息了,不舍得丢下。”
“在那里都可以写,你母亲怪寂寞的。”
也许,开友心里盘算,换一个清静些的环境,人与人之间比较容易沟通……
“我想一想。”
陈老叹口气,“你已经长大了。”语气中无限遗憾,“自己作决定吧。”管,还怎么管,弄得不好,父子情都完蛋。
他晚上就乘飞机离去。
开友送完父亲回家,停车场有部跑车向他响号。
他转身,是吕吉。
开友的一颗心几乎自胸膛跳出来,这主动的一小步不知表示多少意思,她不知反覆思考多少次,才作出的决定。
开友连忙走过去。
吕诘的表情仍然平和,眼神却是炽热的。
“请上车。”她说。
开友一点犹疑都没有,便上她的车子。
引擎咆哮两声,转弯冲出去,速度极高,开友没想到吕吉驾驶技术这么优秀,又一次讶异。
他俩没有谈话,车子一直向前驶,盘上山去,终於停在山腰一个僻静的避车处。
开友鼻子有点酸,轻轻问:“这是否表示我们可以迈进一步?”
吕吉转过身来,开友觉得她一张险队是发出莹光来,他们紧紧拥抱。
开友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他不理,他不关心。
他与吕吉很公开的在一起。
安琪最客观,开友最感激她的支持,她说:“百分之九十五甘多岁男性说话还一团团不知所云,只有陈开友不同,母亲有这样的朋友我替她高兴。”
开友也想说:许多女性做了新中年还成日挂看什麽鞋配什麽手袋,什麽人在背後说什么人坏话,吕吉并不。
他俩特别幸运。
没有人知道,吕吉为了这个小小决定,曾经失眠数夜,风露中宵。
也不需要有人知道了。
她很庆幸及时作了这个决定,历年来没有人知道她有跳跃的灵魂,只有开友看得见,她终於把灵魂释放出来。
她轻轻同开友说:“我有许多过去。”
开友诧异地春她一眼,“我知道你不止三岁了。”
“比这个较为复杂点。”吕吉微笑。
“可是你都应付下来了。”
“是的,都成为过去。”
“一定需要许多毅力意旨才能克服。”
“呵那当然。”
开友说:“我为你骄傲。”
“这许多过去,并不全属愉快经验。”
“也没有这个可能。看,是谁把谁当作三岁。”
吕诘停一停,“许久没有倾诉心事。”
“你想说吗?”
“你愿意听?”
开友说:“假如你要说,我有一双好耳朵等你。”
“但全是过去的事了。”
“所以都不重要,不一定要花时间去说它。”
吕诘的嘴唇动一动,没有出声。
开友笑,“没想到我会给你忠告吧。”
没想到的是,她会接受他的忠告。
吕诘并没有改变自己,衣饰发式都如前一般。
只是同事都觉得她步伐轻松,容光焕发。
每天仍然有雪白大朵的栀子花送上来。
年轻的女职贯遗憾的说:“我们都收不到花。”
“只有中年男人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另一个说。
开友的老同学听了暗暗好笑。
他佩服开友的真诚。
他同开友说:“倘若那部电脑早一步坏或是迟一步坏,你就看不到吕吉了。”
开友想一想,“不会的,它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坏,不然的话,乾脆不坏,它突生故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认识吕吉。”
“令尊令堂那方面你如何处理?”
“一定会给他们充份的心理准备,说不定搬到他们隔壁,先相处三两年,届时歧见一定全盘消失。”
“好计划,在外国小镇,同种即同乡,同乡即莫逆,容易说话得多,开友,我知道你会成功。”
开友轻轻的说:“因为我真的爱惜她。”
连过去未来一股脑儿一视同仁。
陈氏两老会得改观。
开友有这个信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反而缄默了。
人是这样的,开头,对看不顺眼的事与人,群起而攻之,唯恐天下不乱,七嘴八舌,乱表态乱批评。到了中期,只要事主自信坚强,我行我素,毫不动摇,人们便嚅嚅然散开,讲闲话也已讲得筋疲力尽。再过一阵子,只要事主仍然屹立不倒,谈笑自若,这些先头不屑的人,还不是调过头来认佗朋友。所以为闲言闲语而壮志消沉,最划不来。
只有开友的表妹还说了一句:“不相信他们会结婚。”
想结婚的反而是开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