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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哗,谢谢。”

  “但请不要缠住我。”

  “天气这么冷,你已辛劳一天,不向往一杯香浓的蜜糖薄荷茶?,”

  这叫做攻心为上。

  她犹疑一刻说:“喝茶当儿,不许说我不要听的话。”

  “答应你。”

  我拖起她的手,她戴着手套,也就不介意,我们这样过了马路。

  她看上去很渴,也很饿,双手捧着茶就喝。

  我立刻替她叫了点心。

  一轮体贴使她很感动,这个女人,平日也没有谁把她当女人,真是可怜。

  她苍白的面孔稍见红润。

  我们没有说话,咖啡室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大衣帽子围巾搭在椅背上,更加拥挤,但气氛很好,隔座的人埋怨着老板/客户/伙计/爱人,也有笑声,不知甚么角落,还有个女孩子在哭。

  良久,我才问:“一个人住很寂寞?”

  “习惯了。”

  “寂寞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她不晌。

  “很多人以为你同父亲住。”

  她不答。

  我小心翼翼的问:“你没有评语?”

  “我一向不解释。”

  “太委屈了。”

  “你以为解释就有用?不会的,不必做一出戏免费招待不相干的人。”

  我问:“成功才是最好的报复?!”

  她苦笑,“报复?报复谁?”

  她喝完茶起身穿大衣,我连忙付账。

  临走时我问:“你那么恨你母亲?”

  她说:“我没有母亲。”

  头也不回的走了。

  奇怪,有两个母亲的人偏生说没母亲,财主佬往往不肯坦白身家,世情越来越复杂,何止两面,简直四方八面。

  不过司徒慧中的确憎恨她母亲。

  阿戚调查得很详细:司徒慧中的成功,与她父亲并无直接关系,开头,人们还看在这个姓氏上给她三分面子,后来发觉司徒氏对这个私生女并无偏爱,那股劲就消失,再跟着又发觉即使得罪司徒小姐,老司徒也毫无动静,司徒慧中更一点特权也没有。

  换句话说,她成功,是因为她比谁都肯吃苦,肯努力。

  每一年,只有在团年的时候,司徒才会给她一个电话,叫她去吃顿饭,每年只有一次,但在最近的三年当中,慧中不接受这种施舍,在过年时,她情愿飞往外国旅行。

  她不能失败,单是她的家人就要了她的命。

  老头子若在临终大动善心,那她还有点好处,否则就白白姓司徒若干年。

  照理说,她应当与亲娘联合起来,对付仇敌,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为甚么?

  这件案子已经拖得很久,我们蚀煞老本,当然不能向司徒太计足钱数,只得意思意思,幸亏阿姆阿戚他们同时在做几宗捉奸案,猥琐是猥琐一点,不过赚头好得很,在商业社会,最尴尬是没有能力结账,其余的眼开眼闭算数。

  阿戚说,如果我再不速战速决,人家会以为我在追求司徒慧中。

  我不想令她十二分不快。如果三分不快四分不快,那也不要紧,不过不是十二分,我总得顾全别人的心灵。

  我日日去接她下班。

  她也笑,“人家会以为你追求我。”

  我总是要求同她吃一杯茶。

  熟了,她会问我:“你会追求我吗。”神情很天真。

  我不知道,我不敢说。

  她说,“你很可爱,小郭,讨厌的是你的工作,一天到晚查根究底。”

  “你呢,你更可爱,慧中,讨厌的是你的形象。”

  这座可爱的两个人在一起,难怪如此投契。

  她笑,我也笑。

  我握住她的手,又是手套。皮手套戴得很紧很实,不容易脱下来,看上去很觉性感,性感这回事,跟女人胸前两团肉其实关系不大,但女人们为求夺目,便以露胸为性感。

  我摸着柔软的皮手套面子。人家真以为我们在谈情。

  “我很佩服你,”我说:“靠自己做得这么好。”

  “你也是呀,谁不是呢。”她说。

  我握着她的双手。

  “你同我喝茶,还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不,我同你喝茶,因为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不过我想知道你的身世,也是事实。”

  “我不会说。”

  “也没有甚么稀罕之处。”我不服气。

  她笑,“说得是,是没有稀罕处。”丝毫不受激将。

  她是一流人才,没有女人的通病。

  “很多女孩子都痛恨她们的母亲。”

  “但不是每个私家侦探都值得交朋友。”

  她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慧中,为甚么离开你的母亲?”

  “如果我把答案给你,以后就没有吃茶的机会了。”

  “胡说。”

  她大笑。

  那夜,仍不得要领。

  意外终于发生,司徒太等不及,在艾莲处知道慧中的地址,忽然模上写字楼去。

  正如她自己所说,慧中果然不肯见她,她在会客室等足好几个小时,结果由保安人员把她请走。

  司徒太崩溃下来,呜咽地,告诉那些职员知道,慧中是她的亲生女儿。

  听见这事我很难过,司徒太应该控制她自己,在大庭广众间出丑,牵涉到慧中,是多么不智的事。而慧中好胜而倔强,会因此更加痛恨她。

  司徒太事后很后悔,说很多话来掩饰过错。

  我同她说:“小郭侦探社想不管这件事。”

  阿戚阿毋以股东的身份叫起来,“你疯了。”

  我摊开手,“我失败,我无法令司徒慧中与她母亲和解。我们的工作到此为止。”

  “请再帮帮忙。”

  “不行,”我说:“我很惋惜这件事,但无能为力。”

  阿戚说:“你总得完全了解这件案子。”

  我看着司徒太:“慧中到底为甚么离弃你?”

  司徒太知道不说老实话是不行了,她惨白的说:“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叫国际会

  所。”

  我愕然。

  这是本市红灯区最热的一个夜总会,有人说过,男人若没到过国际会所,就不能挺起胸膛来夸口。那里一共有三百多个小姐,美女如云,只要肯付钱,甚么都买得到,灯红酒绿,场面豪华,是着名的销金窝。

  呜呼噫唏,咱们四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请问,你是几时退休的?”

  “我……一直没有退休。”

  “嘎?”我们齐齐站起来。

  “我是国际夜总会的英姑。”

  阿毋刺激过度,叫出来,“我知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也看过有关英姑的特写,她手下有一百个女孩子,是神通广大的妈妈生。”

  慧中,冷傲、高贵、孤寂的慧中,有一个做欢场生意的生母。

  不过话得说回来,又怎么样呢,这也是一份职业。

  我们其实也早已发觉,司徒太的风情与魅力非比寻常,在这个城市中,有甚么天才是会被埋没以致郁郁而终的呢,天才,才必有所用,果然,司徒太又为这个理论做了一次证人。

  她说:“为生活,一切是为生活。”

  我不再相信。

  我问:“慧中的大学学费由你支付?”

  她支吾以对,“好像是司徒家……”

  阿戚说:“过往的事不提也罢,把她们母女拉拢在一起,案子就好结束。”

  “无论做甚么职业,母亲仍是母亲。”

  事实一层一层剥开来,司徒太一直有意无意间愚弄我们,虽然她思念慧中之情属实,但我觉得核心中还包着不可告人之秘密。

  是甚么呢,我也说不上来。

  我去找慧中。

  她把感情掩饰得很好,甚么都不会在脸上露出来,你不提,她不说,你提了,她也不说。

  我问:“你为何离开你母亲?”

  “你为甚么不问她?”

  “她已经很懊悔,可否给她一次机会?”

  “不。”

  “我不会告诉你。”

  “你若坚待不原谅她、就不能做一个健康的人。”

  “我不介意患着心病做人。”

  “慧中。”

  “是,小郭。”

  “我们是不是朋友?”

  “小郭,我不知道。”

  两母女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两人同样滑不留手。

  “你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说得好二

  “丈夫也不说?”

  “我没有丈夫。”

  “将来。”

  “不会有这个可能。”

  “你为甚么同我出来?”

  “我喜欢你,小郭。”

  我们微笑地分手。

  我在司徒太身上下手。顶顶大名的英姑,要知道她的历史,还不容易。

  十五岁入行,廿五岁任领班,三十岁升经理,三十二岁入股学做老板,失败后重操故业,嗜赌、嗜小白睑、嗜锦衣美食。

  与司徒让搭上,是入行不久的事。

  奇是奇在她一边做一边敷衍司徒让,很少告假,连姐妹们也不明所以。

  众人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养到十余岁忽然失踪。这就是慧中了。

  那时她已与司徒让分手,有一个年轻男朋友,穿制服工作,据说长得非常英俊,很得她欢心.他不久离开她,但别担心,她身边的男人一直没有断。

  我想了一想,去追查这名男子。

  花尽心思,得到的答案是:他在T埠,离开本市已近十年。

  我看过他的照片,果然英伟非常,一双眼睛尤其诡异,在没有放大的照片看来都觉晶光闪闪,似一头兽,不似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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