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南星在什么地方?
我希望可以加强脑电波发射频率,以便他再度接收,照说他可以找到我,难道他被什么拌住了?
小三小四在家里做氢气球,硝襁水炸起来,地板上一个洞。
我没好气,笑死人,这两个技术落后的小家伙。在南星眼中,咱们最顶尖的科技不知也是否似小三小四的实验般幼稚。
不过我还是以地球人为荣。再落后也是自己的星球。这里有我祖先的血泪与努力的成果。
我时常自我解嘲的同自己说:是呀,我是不中用,但我的祖先多么伟大,万里长城,丝绸之路……我的后裔中也许亦伟人辈出,所以我是当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少了我是不行的。
我寂寞地度着暑假,不是不带著辛酸的,这朵花开得再好有什么用?没人欣赏。
一日在床上赖着不肯起床,其实早醒了,因为没事可做,故此拼了老命悲秋,思前想后,觉得人生无味。
“硕人,硕人!”
我张开眼睛,霍地一下坐起来。
不是吧!我狂喜,不会是他吧?难道他回来了。
我的眼睛充满泪水,“南星!”我跳下床,拔直喉咙大叫,“南星!”
“硕人。”
他的声音亦充满激情。
我紧握双手说:“你回来了!”
“是的,硕人,我来看你。”
我拥住一只枕头,“我多么希望可以拥抱你。”
“我也是。”
“想死我了,南星,这些日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也想念你。”
“南星,怎么办呢?”我直率的说:“我们是没有法子在一起的,但是没有你,生活枯燥得不象话,我所有的男朋友都被我赶跑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约会,怎么办呢?”我有点语无伦次。
“硕人,这件事真令人意想不到。”
“可不是。”我坐下来。
不知怎的,我一双眼睛老向上看。仿佛他是上帝,高高在上,其实这种姿势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他根本不在上头,他无所不在。
“南星,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硕人,你真傻气,你这个滑稽女郎太不切实际,我这次来,是正式向你道别。”
“什么?”这真是青天霹雳。
“硕人,上次带你到南星七号,我受到严重的责备。”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外星人。”
我是外星人,我啼笑皆非。
对,为什么不是,南星是我们的外星人,而我们正是南星的外星人。
“他们怎么对你?”
“这些你别管,总之我无法不与你道别。”
“你们不是进步的外星高级生物吗?”我悲愤的说:“怎么到今日还上演孔雀东南飞?我鄙视你们。”
“硕人,你别动气,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我平静下来,“什么苦衷?”
“我们南星已有千亿年的历史……”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黯然泪下,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别说是南星的历史,就算是地球的历史,也与我无关,我唯一知道的是,南星要离我而去。
“硕人,你听我讲,我们世世代代,极少与外人沟通,所以这次把你带到南星,我犯了极大的错误,幸亏我平时表现良好,又得几个长辈定力担保,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得不与你分手。”
我抹了抹眼泪,听起来与我们地球上的制度没有什么分别。‘担保’,‘支持’,‘错误’,‘表现’……看来他们除了科技发达,思想上拘泥陈腐,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不值得羡慕,光是有能力在宇宙间飞来飞去,生活这么空虚,又如何?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南星显然已经“听”到我想什么,沉默不语。
我也不便逼他。
男人总是男人,管他自南星来还是地球来,每当他们表示有说不出的苦衷的时候,泰半是想退出,何必逼他,反正要失去他,不如维持风度。
我说:“失去你这个朋友……”难过死我,去他妈的风度,我掩住面孔哭起来。
“硕人,硕人……”他也非常难过,“我也详尽考虑过,是否能够脱离南星的生活形态,来到地球……”
我抬起头,“怎么样?”
“我一来,就回不去了。”
“你可以来吗?”我抬起头,诧异的问。
“可以,我们以前,也有人来过。”
“谁?谁来过?”
他避而不答,“南星人的心态与地球人一直有相似之处,我们一直为地球人的热情豪爽肆意所吸引,就在我们住过的星球上,有一个女孩子‘拖世’来到地球,再也不愿回去……
谁是南星七号以前的居民?
他们住在那个地方,就以那个星球命名。
七号?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排行第七,从天上来到人间,眷恋地球人的生活,构成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被传颂至今日,我呆住了。
南星苦笑,“自从那次之后,隔了许多日子,我们都视地球为可怕的引诱陷井,当我要做实验的时候,也为长辈所反对。但我完全被地球人迷惑,所以不顾一切地争取我的理想。来到地球收集资料,为了证明地球人的生活方式毫无特色,不值得戒备,但不自觉地,也跟着前人的路走下去。”
我说:“也许你们南星人的生活太枯燥了,根本不是地球人的错。”
“也许是。”他苦涩的说。
我摊摊手,擦干我的眼泪,“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子。”
南星自然听得出我的言下之意。
我问:“后来她的生活如何,你们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她作出她的抉择之后,完全失去南星人的能力,她的电波再也传不到我们这里。”
“我倒听说过她的故事。”
南星逼切的问:“她快乐吗?”
“她结婚生子,丈夫对她很好,这是她的选择,可以想象她是愉快的。”
“但是地球人的生命是那么短促。”
“在躯体死亡之后,你们可以另外挑选新的躯体。”
“不,不可以,”他悲哀的说:“进入地球人的躯体之后,受其结构的干扰,再也不能出来重新活一次。”
我啊地一声。
难怪他不肯为我这么做。
他此刻像神仙一样,何必为我来到地球历劫生老病死。我怎么能够要他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你们是长生不老的,”我问,“是不是?”
“可以那么说。”
我微笑,“我们地球上有许多东西,也长生不老,像一块石头,一团铁,一堆泥。”
他沉默。
“什么时候要回去?”
“我只能逗留这么久,马上就要走了。”
“回去另外做一个实验论文,别胡思乱想。”
“我懂得。”
“南星,”我吸一吸鼻子,“假如在地球上,能够找到像你这么投机的男人,我一定苦苦追求他,嫁给他。”
“谢谢你。”
“南星。”
“硕人。”
我可以感觉他在消失之中。
我用手掩住面孔,直到完全失去他的影踪。
隔了很久很久,我才放开双手。
电话铃激情地响起来,催人去听,真霸道,无论我们在做什么,电话第一,只要它一响,从浴缸里都要跳出来答应。
我冷冷看它一眼,决定不去睬它。
对牢镜子,我同自己说:头发太长了,何不去剪一个时髦的短样子。
还有店铺都在大减价,为什么不趁机会去买些新衣裳?
我还得活下去,这种小挫折,往后想起来,一定会轻描淡写的觉得如一场春梦,既然如此,如今又何必太看重它得失。
话归如此,我还是十分沮丧。
爱上了外太空的一束电波!
太滑稽了。
我深深的叹一口气。
如果说我这束电波比我所遇见的一切地球男人更可爱真挚,真是会被人用石头扔死。
以后的生活不会一样了。
认识过南星,到过他的家,还想在什么人身上寻找刺激呢?
我真笨,我甚至不懂得利用南星,照说随便叫他给我几条方程式,我就可以发财了。不需要很伟大的东西,譬如说一只真正根治蛀牙的牙膏,或是百分之一百有效的去皱霜,这种小但极有用,日常生活中非常需要的小发明,他一定是知道的。
那我就可以做富婆了。
但我却忙着谈恋爱。
我与我那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
连谭世民都说我太不懂时务,但是我不肯利用老谭,是我的高格--我并不爱他。
若果我爱上老谭,叫所爱与爱我的人为我作一点服务,在道义上,是人所认可的。这个界限非常微妙:嫁到有本事的丈夫,为妻者衣食住行全部获得供应,这是她合法的福气,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她正式的配偶,她的身份便立刻暧昧起来。
地球人的道德观念真是滑稽,这社会制度并不是最好的制度,但没有它也是不行的。
我与南星相聚的时间何其匆匆。也许他不这么想吧,他对我的来龙去脉再清楚没有。
小四来看我。
“小三呢?”
“在大屿山露营。”
“这种天气露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