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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脑中搜索他。我有种感觉,我知道他在那里,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那里,只不过他不一声。

  门铃响,我去开门。

  小三小四欢呼,“表姐,我们经过这里,顺便看你在不在,请我们吃冰激淋。”

  他们冲进来。

  “干嘛没精打采?”小三问。

  “我要失业了。”

  “另外再找一份工作好了。怕什么?”小四说:“这种事可以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没有啥子大不了的。”

  我啼笑皆非,“战争也不过是发生在每个人头上的事,你怕不怕?”

  他们取出冰激淋汽水做苏打吃,一边笑一边劝解我,“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我心念一动,“最近发明些什么?”

  “电动滚轴溜冰鞋。”

  “多原始,外国早有了。”

  “但香港没有。”小三挺挺胸。

  “用什么发电?”

  “汽油。”

  “汽油搁哪里,扛在背上?一升走几公里?重都重死人,弄得不好,炸起来。”

  小三小四顿时没了胃口,“全给表姐说中了,这些技术上的问题,犹待一一克服。”

  我忽然听到一阵嘻嘻笑。

  我立即呼召他:南星七号,我知道你在那里,快快回答。

  他没有回答,我有点生气。

  小三小四躺在沙发上,空气中洋溢着他俩身上的汗味,我觉得有种安全感。结婚生子真好,一晃眼孩子这么大,可以聊天可以解闷,且又永远忠心,一家子的关系才是最密切的。我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别人的孩子,却一年不会一次家,顿时笑出来。

  人,既来之,则安之,总要活到最后一天,曲终人散。

  南星客,你会不会觉得地球人的无奈悲哀无助?

  我把一只沙发垫子压在半边面孔上,本来是假寐,后来听到小三小四俩个家伙扯起鼾,不知怎地,满怀心事,居然也堕入梦乡。

  做了许多毫无新意的恶梦,睁开眼睛,听得小三小四在淋浴,一边哗啦哗啦的唱歌,小四在开了唱机,对牢镜子跳舞,我看他们朝气十足的样子,顿时把世上不愉快之事忘却一半。

  “吓死人。”

  “嗯?”我扬一扬头,转头去找说话的人。

  “你们的梦真是吓死人。”

  是南星客,他回来了。

  “什么吓死人。”我说:“别装胡羊了,这些梦全是你们在装神弄鬼,是你们把恶梦传入我们脑袋。”

  “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梦。”

  “多单调,我们纵有千般不足之处,却还能做梦。”

  “你做梦的当儿,碰巧我的波段切入,碰到那些有情有节可怕的想象,吓的我一身冷汗。”

  “是吗,我做梦做到什么?”

  “你忘记了。”

  “一干二净,这是人之所以可以活下去的原因,我们的记忆很短,”我叹口气,“不太记恩,亦不记仇。”

  他默然。

  小三小四用大毛巾擦着头出来。“表姐,你同谁说话?”

  “我?我没有,我自言自语。”

  “表姐,工作丢了再找一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太好强太紧张。”

  我点点头。

  他们挽起带来的包包,“表姐,谢谢你招待,我们先走一步。”

  “你们去哪里玩。”

  “的士高。”他们笑。

  “啊。”

  “表姐,振作点,给你发明一件新的玩意儿解闷如何?”

  “我要一种飞行器,可以使我振翅高飞,永离浊世。”

  我舞动双臂作飞行状。

  小四笑:“如果不是你,表姐,我会劝那个人二十六楼跳下去,那真的可以永离浊世了。”

  我白他一眼,“乱讲。”

  “表姐,别胡思乱想,改天再来看你。”

  我送他们出门。

  “你的人缘很好呀。”

  我笑一笑,“你真认为如此?”

  “与你接触的人都不讨厌你,他们心里喜欢你。”

  我想一想,到了二十五世纪,如果人类真的可以截收对方的思想,那岂非天下大乱。

  “不会。”

  “为什么?”我扬一道眉毛。

  “这跟雷达及抗雷达器一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时自然会发明一种过滤思想的仪器,只让可以公诸于世的思想给对方接收。”

  我哈哈大笑起来,“天呀,太荒谬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更进一步的虚伪?”

  “是。”

  我拍着大腿,“你真有趣,南星七号,我愿意同你做朋友。”

  他来不及地说:“我也是。”

  “你今年几岁?”

  “我?岁数?我没有岁数。”

  “你会不会死亡?”

  “不,我们不会死亡。”

  “呀,那多可怕。”我说:“永远永远地活下去。”

  他有点无奈,“是。”

  “你岂不成了千年老妖精?”我脱口而出。

  “不,我的记忆中资料每经一端时间,必须注销。”

  “你们跟电脑一样?”我不明白,“没有用的资料便抹净……那活得有什么意思?譬如说我,我脑中充满了毫无用途但对我来说却珍贵不过的记忆:十二岁生日哥哥送礼物的情形,第一次同男孩子约会,求职成功;大学毕业……都给我生活增添温情,我才不愿洗掉这种记忆。”

  “但这是浪费。”

  “什么叫浪费?什么叫值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要当事人觉得满意,谁管得了?”

  又不响。

  “你们是否生活在一个严格理智的社会中?”

  他不作答。

  “人类很冲动愚蠢,我承认在极端恼怒的时候,我也曾说过‘我要移居别的星球’这种话,但实在我并不讨厌地球。尽管许多人挨饿,许多人打仗,但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我大约看过你们的城市。”

  “你去过威尼斯?嘎?当潮水涨时你可到过圣马可广场?夕阳时的金黄荣耀可有给你至深的印象?每当我低潮时,我必然想起世上美丽的一切:婴儿的笑脸,毕加索的画,蒲昔拉蒂的珠宝,春日之草原,人类的勇敢固执——我们生命短暂?不要紧,第二代第三代无数的后代会被生下来继续我们的志愿。世界仍是美丽的。”我长长叹出一口气。

  南星笑。“在低潮的时候想想远一点的事,未尝不是正确的做法。”

  “你不相信我相信世界美丽?”

  “你心中尚有许多疑惑。”

  “你真是我的‘知心友’。”我又忍不住刻薄他。

  电话铃响。

  我去接听,欢呼:“世民!是你。”

  “你怎么不办公?在家里做什么?”

  “我要失业了。”

  “出来玩,别担心。”他说:“那种工作又养不肥人。”

  “今天我倒是需要你。”我笑。

  “晚上八点,我来接你。”

  “一言为定。”我看看表,还有一个钟头可供我妆扮。

  南星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吃饭,跳舞,胡闹,随便那里。

  “那个世民是谁?”又追问。

  他开始像我的妈,地球人的通病看情形他全有。

  我不回到他:但回不回答,我都逃不过他对我的思想追踪。我尽量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做人的快乐靠成就感相助。

  大学毕业,工作上胜利,有异性追求,都属成就,都带来快乐。

  我在淋浴的时候问:“喂,你只是感觉得到,是不是?你没有‘眼睛’吧?”

  他不屑的说:“地球人的裸体有什么好看?”

  我放心了。

  “你们的身体怎么样?”

  “你问过好多次了。”

  “是不是八爪鱼般有无数触角?”

  他仍然不回答。

  我穿起我认为最漂亮的一袭旗袍。

  “你并不喜欢谭世民。”南星七号说。

  “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我抢白他。

  他没有声音。

  我怕伤害他,连忙补充了几句:“至少他是活生生石一个人,你呢?你是琵琶精还是蜘蛛精我都不知道,或许你只是我的幻觉,魔由心生,佛家自古有这句话。”又自觉越描越黑,很不是味道。

  “乔硕人乔硕人,我真拿你没办法。”

  我跟谭世民坐在豪华法国饭店里举杯喝香白丹酒的时候,心头着实宽了一点。

  明天的忧虑自有明日当。

  “你今天很美。”谭世民一点新意都没有。

  跟不同的女人来同一个地方说同样的话, 是他的拿手好戏。

  以前我总不肯答应他的约会,使他心痒难搔,越发要隔一阵来约我一次,男人泰半是这样。

  “告诉我,今日何以给我这种荣幸?”他问我。

  我据实而答:“今日肚子饿。”

  “硕人,你几时老实一点?”

  “你喜欢老实的女人吗?失敬失敬。”

  “你总不替我留点面子。”他抱怨时倒有几分诚意。

  我说:“别失望,我不再抬杠就是了。”

  “你不捣蛋,又不像乔硕人。”

  “你说做人难不难!”我大笑。

  “隔那么一段日子不听见你那爽朗的笑声,就禁不住想念,要把你找出来。”

  “人人都说你是花花公子,我瞧你活脱脱是五四时期的诗人。”

  我打算在饭后就各奔前程,他留我。

  “我叫水手把船驶了出来,我们出海去逛一会儿。”

  “海风腻答答的,改天吧。”

  “硕人,我不会非礼你的。”

  “我不是怕那个,只是不惯。你说我是土豹子也罢,一是不刷牙在床上吃早餐,二是穿晚礼服站礼服站甲板上,我都不喜欢,怪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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