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却被他引得嗤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太阳出来了,可惜眼睛鼻子嘴巴全哭肿了。”他逗着我的面孔看,“像非洲土女。”
我没精打采的说:“我的这个人,是等不来的。”指的是南星,怎么等?
他的家根本不在我们的太阳系,谁知道是不是在这个银河系。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至恒说:“恋爱中人的言语别有文法,不是我们可以明白。”
也许我想疯了,我想一个理想的对象至失心疯,于是在脑海中构思一个幻像,与他恋爱,而其实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这是精神崩溃的前夕,我恐惧,我受刺激过度,摆不久了。
“硕人,你在想什么,面色都变了。”
“没什么。”
“这样吧,我一个人去与谭世民谈判,可好?”
“你省省吧。”我颓然说:“你做你的移民去吧。”
“狗咬吕洞宾。”
吕洞宾是神仙,那里咬得着。后世人编这话来解嘲罢了。
而南星,他做‘人’也似做神仙,他干吗要来地球?
我奇怪他有没有想起我。
或许有,但是他的长辈不肯让他再有越轨的行动。
我捧着头,烦恼得整个胸腔像是炸开来一样。
跟着一段日子,至恒要办许多琐事,他没有时间再来陪我。
我在家中,成日成夜穿着一套运动服,茶饭不思,蜷缩在沙发之中。
太阳升起来,没有带来新的希望,太阳落山,也没有失望。
我昏昏沉沉的过日子,原以为这个症候很快会得痊愈,事实证明越来越严重。
除了小三小四之外,也没有外人来看我。
当谭世民出现的时候,我很觉稀罕,但也没有欢喜之心。他蹲在我身边,“你大大的憔悴了。”
“别来惹我。”我侧转面孔。
“我见过周至恒。”
我把面孔埋在枕头里。
“那个人到底是谁?硕人,你说出来,我帮你出气,我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
不不,他无色无形无臭,只是一束电波。
“硕人,我去把他揪出来,我与周至恒都看不得你这样受人欺负。那一国的阿物儿,爱八哥,这事由我做主。”
“谢谢你,世民。”
“开始我以为那人是周至恒,周至恒又以为那个人是我,结果俩个人对了口供,才知道既不是他,又不是我。硕人,那人分明寻你开心,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中。”
我身不由几的点着头。
“告诉我,他是谁?他妈的,我们同你报仇。”
我猛摇头,不作声。
“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咱们俩个追你,你就抵挡得那么滑溜,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追你,反而昏头昏脑起来,你太没出息了。”世民责备我。
我有气没力,“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看,到今日还护着他。”
“世民,你们太难得了,不但不幸灾乐祸,还伸出友谊之手,我很感动。”
“真的,连我都同志恒说:怎么搞的,我们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他孩子气的说。
我破涕为笑。
“有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把你当妹妹一样,还不高兴?”
我衷心感激,“我很知道你们是不可多得的。”
“出来散散心。”
“我无处可去。”
“到我公司来。”
“不行,我又不是没有工作能力,何必沾你这种光。”
“真倔强。”他说:“告诉你,有便宜不要使头。”
“这些话不要同我说。”
“硕人。”他把面孔埋在我手心中,“你真的不爱我?”
“当然我爱你。”我激动地说:“但我视你如兄弟姐妹。”
“硕人硕人。”他深深叹气,“你现在晓得我待你之情了吧。”
“患难见真情,”我说,“我明白。”
“有什么事,一句话。”
我点点头。
我再萎靡也得送他下楼。
他的车子停在楼下,右角车灯稀烂。
“世民,开车要当心,”我皱眉。
“如果你嫁我,我就不要这部车。”他又嬉皮笑脸。
“你看你。”我摇摇头。
他坐进去,车子飞驰而去。
小时候我也喜欢这类车,座位卡死身子,动弹不得,车还像子弹,可以洞破空间。
现在?我抬头看向天空,是黄昏了,呈浅灰紫色,一轮上弦月淡淡的挂天空,并不真实,像文艺电影的一部场景。
我坐在停车场里不动。
司阍的亭子里挂着一架小小的手提无线电,正在播放一首慢歌,温柔的女声唱:“无言独上西楼,月如歌,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我抬头看,我的公寓到真是向西,冬冷夏暖,每个月空气调节费千余元。
我低着头又坐了许久。
南星告别至今,足足一个多月。
我也很应该收拾旧山河。
“硕人!”
我转身,“玛丽,”我讶异,“你怎么来了?”
她手里抱着一大堆食物作料,“来看你,你这个人,怎么瘦的这样子。”
“来看我?”
“做一顿晚饭给你吃,”玛丽叹气,“你叫我担心。”
“谢谢你,玛丽。”
“你在公司也没有朋友吧?”她看着我。
“大家都忙,”我陪她上楼,“人人都有家小走不开。”
“你要当心身体,大热天时,人都烤熟了,一下不当心就中暑。”
我又感激又惭愧,低头不语。
“你看你,眼睛都窝进去了,干嘛?告诉你,像咱们这样年纪的女人,很经不得摧残,一下子就老了。”
我用钥匙看门。
她一推门,“哗,这不成了狗窝了?”
放下小菜,连忙七手八脚的替我收拾。
“你为谁这样作践自己?人家正快乐逍遥呢,我今夜就替你找个伴,大家到的士高跳舞去。”
我摇摇头,“我快没事,不用去借酒消愁。”
她一边咒骂一边叹息--“做你钟头女工!”但一下子就把地方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躺在沙发上,冷冷清清。
她在厨房做饭,兴兴头头。
忽然我想起西厢记中那节‘油葫芦’:“今日个玉堂人物亲近,这些时又坐不安,睡又不稳,我欲登临又不快,闲行又闷,每日价情思昏昏。”
又‘三煞’中的“看你那离魂倩女,怎生地掷果潘安。”
真正魂为之销。
唉。
玛丽端出菜色,“看你,长嗟短叹的。”
“吃什么?”
“奄列,我唯一的拿手好戏。”
“玛丽,乎我们这一辈子,再也活不到八十岁的。”我叹口气:“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你好希望活到八十岁吗?”玛丽讶异。
我摇头,“不,并不。”
“那就是了。”
“玛丽,做人真的没有意思。”
“吃奄列吧,谁也没有告诉过你做人有意思。”
我把鸡蛋塞进嘴里,唉的一声,像一块蜡,真不知是奄列辜负了我的味蕾,还是我的心情辜负了好食物。
“我觉得太寂寞。”
“哦闭嘴,硕人。”
我放下叉子。“我吃不下去。”
“你要不要自杀?”玛丽问:“尽管不流行,还可以一试。”
“我没有胆量。”
她大笑起来。
“你都不安慰我。”我抱怨。
“你需要什么样的安慰?我来说你听:硕人,你太没有用,老被人欺侮,人善遭人欺,唉,难为你长了聪明面孔,却是一副苯肚肠,白白被人利用,这么美,运气却不见得好,替你可惜,别人都嫉妒你,所以你没有朋友,你太忠厚了——”说著玛丽自己先哭出来,“这番话万试万灵,说给阎婆惜与潘金莲都一般管用。”
我用手撑着头也禁不住笑,一边笑一边心绞痛。
南星听到这样的话,难保不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那人是谁?”玛丽忽然问。
我禁不住说:“一个我可以真正交通,不必带面具的人。”
“但是我并不觉得你对什么人戴过面具。”
“那是因为我的面具功以臻化境。”
玛丽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你要这样滑稽到几时呢?”
“我不知道哩。”
“我们晚上去跳舞庆祝。”她建议。
“不。”我拒绝,“如果你对我好,就在这里陪我聊天。”
“为什么不回家?”玛丽问:“也许与父母谈谈……”
“别开玩笑,他们做梦也不知道我们经过什么试炼。”
“有没有试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于缺乏’?”
“好主意。”
“我们总得活下去,come come,你会没事的。”
“没有人同情我。”
“非洲有很多挨饿的小孩也急需同情呢,姐姐。”
我瞠目结舌,“我还以为我的嘴巴利害。”
她点起一只烟,深深抽支烟,“谁没有两下子呢。”
我躺回沙发里。
“告诉我关于他。”
“南星?”
“多么奇怪的名字。”
“没有太多可以说,他是真正明白我的人。”
“单为了解?他有没有钱?”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玛丽问:“你今年几岁?还有,他持什么护照?”
“护照?他不需要护照。”我摸不着头脑。
玛丽冷笑道:“这蹄子可疯魔了。”
我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干笑。
“快告诉我,”玛丽说:“从明天开始,你又是一条好汉。”
“从明天开始,我又是一条毛虫。”
“谭世民是不错的,走失机会,后悔莫及。”
“我们结合是没有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