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他爽爽快快的拿起外套,说了再见,走了。
阿玉说:“真有男子气概,话也说得有理。”
我说:“完全是命令式的,连求婚都是命令。”
阿玉笑,“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很配你。”
“配我?怕他对女朋友也像开刀。”我说。
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后来阿玉问:“那么家杰呢?”
“他是完了。”我说。
“完了?”
“当然完了,我都戴了别人的戒指了,他不完怎么成?”
“他要再来找你呢?”
“他来找我干么?我对他有什么利?”
“他也喜欢你的。”阿玉说。
“不外如此,大把的洋婆子在等他呢————不谈这些,慢点给人听了,还以为我吃醋呢,我可不是从一而终的人物,像他这种‘男朋友”,我阿瓦多是没有的,三四十绝少不了,当然是完了。”
阿玉说;“我的夭,就像一部电影?放映完毕,打出一个‘完’字?”
“你又错了,阿玉,电影完了,打出的是‘再见’。”
“我说的是外国电影。”阿玉说。
“那倒对了,”我说:“这根本是外国嘛,在罗马,得跟罗马人行事,是不是?”
阿玉叹口气,“我总觉得有点儿不,也有点儿是。”
我说:“我不想这些,我只想明天咖啡的事儿。”
“你真幸福,阿瓦。”她说。
“瞧,因为你是玉,玉的烦恼可特别多。”我说。
我的论文还是停留在第一章。
只有两星期便得交初稿了。
我可不担心,唉,船到桥洞自然直啊,债多勿愁,蚕多勿痒。
第二天我简直没有心思上课。
到这个时候,同学教授都发现我手上多了一个钻戒,都以为我真订婚了,都来恭喜我,又问我对象是谁,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他们以为我怕难为情,笑了。
阿玉在一旁给我老大的白眼。
我不去睬她。
放了学,我第一个冲出校门,去看那辆雪铁笼CX。它端端正正的等在那里,既无霸道似的,又霸道得不讨厌,一部可靠的车,像它的主人。
KT来替我拉开了车门。
我运气还真不错,总有个人开开车门,聊胜于无,这也算是个不错的了。
他向我笑笑,没说什么。
我也向他笑笑,没说什么。
他把我接到他家里去,照例做了咖啡,还有芝麻面包呢,这又是我喜欢的意大利羊酷派麦臣芝麻。
他在放唱片,奥莉薇亚纽顿尊的“假使爱我告诉我,如果不爱让我跑”,我听听就呆了,阿玉那一日,不也是在听这首歌吗?
反正派行,人人都买一张。
“你喜欢谁?”
我把头发扯起来,做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大卫宝儿。”
他笑着点点头:“猜也猜得到。”
“我喜欢他的样子,歌还是卜狄伦的歌。”
“你中文好不好?”他担心的问:“我中文不大好,其他没问题,卜狄伦的歌随时可以几首出来。”
“不,我中文很坏,我只看红楼梦。”我坦白的说。
“恐怕不止吧?”他问。
“红楼梦看得好,已经够了。”我微笑。
“我中文不好,怎么办?你看不看鲁迅?”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我一本正经的说:“我也不会开刀,而且一感冒就会哭。”
“很好,咱们互相迁就一下。你煮不煮饭?”
“不煮的。”我说。
我以前跟家杰也说过不煮的,一个人要维持原则。
“我也不煮,没关系,可以用个佣人,我是吃芝麻面包。”
“对!”我说:“毕竟吃没什么重要。”
“是,娶老婆又不是娶厨子。”他笑。
“但是你的咖啡烧得很好。”我说。
“我会做给你吃。”他说。
我笑了。
“你玩网球?打回力球?远足?”他又问。
“行一点,我会打弹子,打得不错。”我夸口,“你呢?”
“我不行,我妹夫打得好。”
“你几兄弟?”我问。
“妹妹与我。”他问:“你呢?”
“只有我一个。”
“太好了,你看,阿瓦,我一看就知道你适合我,根本不必多问。你有没有同感?”
我不出声,他是比家杰好多了,他拿得出条件来。
我指指那边厢:“那是你的书房?”
“是,进来看看。”他说。
我进去了,照例是很大方的设计,放着许多室内植物,墙上挂着许多照片。
“美丽的女孩子。”我赞道。
“我妹妹。”
“除了我女朋友阿玉,数好最漂亮了。”我细细的看。
KT点点头,“我也没想到有阿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选她呢?”我好奇的问。
他微笑:“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我认为你适合我。”
我瞄他一眼,这是我的罗辑,替他用了,这是我不去追求龙的原因,让阿玉配龙好了。
有一张彩色照片,是一个男孩子,坐在一条横木上,粗布裤,白衬衫,浓眉,挺直的鼻子,薄嘴唇——我呆住了。
“这是我妹夫,漂不漂亮?”
“你妹夫?”我瞪大了眼。
“是呀。”
“当真?”我转过身子来。
“当然真!”KT笑,“妹夫也开得玩笑?”
“这是龙呀!”我说。
“是,他名字中是有一个龙字,也只有他配叫龙,像我们,只能用两个英文字母罢了。”
龙?
我太吃惊了,呆在那里,手拿着照片,动也不会动了。
我阿瓦一辈子没碰见过这种事。
龙?
“喂喂!”KT在一边说:“把照片放下来,我知道你喜欢他那一型,可是人家已经结了婚了,咱们关系也非比寻常。”他还开玩笑呢。
我指着照片问:“他可在英国?”
KT握住了我的手,微笑道:“在,在英国。怎么?你想见见他?得问过我呢,我才没那么大方。”
“他结婚多久了?”
“去年十一月的事,一年稍久一点。”
“你妹妹呢?”
“本来也在此地,后来熬不住,回家去了,过年时会来一下,快了——咦,你别问这么多好不好?”KT说:“我只答应省却追求过程,我可没说我不会吃醋啊。”
“KT!”我哭丧着脸坐下来。
“什么事嘛!”他坐在我旁边。
“该死了,KT。”我说。
“嗳,你怎么了,阿瓦?你脸都变色了,你从来不会这样子,你怎么了?”他急坏了,“快说,我有药!”
我说:“KT,这个龙嘛,是阿玉的男朋友啊!”
他呆了一呆,“你胡说!”
我跳起来,“我胡说?”我大着嗓门叫,“我胡说是王八!”
“我还会认错人吗?这人在咱们家串门子已串两个月了,阿玉从头到尾的爱上了他,他念的是原子物理,是美国的交换学生,开一辆费拉里狄若,对不对?爱穿黑色衣服,特别是彼埃卡典设计的,巴利皮鞋,头发天然鬈的,是不是?”我声线越来越高,“这样的人天下还有两个不成?我说一句话你都不相信,太可怕了,我们还订婚呢!我现就走!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说到后来,我真觉害怕,哭了起来,跳起来奔向大门。
KT追上来,一把扯住我,把我摔到沙发上去。
我大叫。
他用手帕替我擦汗抹眼泪,把我抱得紧紧的。
“是真的,是真的,”他喃喃的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与你是不分开的,可是这事怎么办呢?”
我也问:“怎么办呢?”
“大家静一静。”他说:“你坐一下,不准走。”
他去拿了两粒小小的淡蓝药丸出来,“一人一粒。”他说。
“干么”我问:“咱们殉情呀’”
“镇静剂,快吃,大家慢慢的说话。”他说。
他是医生,我只好听他的,各人一粒,吃了下肚了。
“KT。”我问:“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嗳,阿瓦,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龙,龙怎么会这样,他难道打算跟玫瑰离婚?”
“谁是玫瑰?”
“你别紧张,她是我妹妹。”KT说。
“啊,对,龙是你妹夫。”我说:“KT,怎么办?”
“你那美丽的女朋友,跟龙的关系怎么样?”他问。
“KT,你要是指肉体关系呢!我打保单都没有这回事,但凡男女讲肉体关系的,要拆开是可以商量的,但是他们完全是纯情式的恋爱,我那女朋友阿玉,可是碰不得的,她一碰要碎的。”
“我明白她那种女孩子。”KT一额角是汗,“我的天,怎么会出来一块咸丰年的玉?”
“KT啊,不如直说了吧。”
“我跟龙谈一谈。”他说。
“你妹妹.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就像玫瑰,浑身是刺。”KT瞪着眼摊手。
“我的妈。”我说:“我吓死了,KT,你的镇静剂不灵用。”
“我再去取一颗来。”他说:“我也觉得没效。”
他又去拿了两颗来,我们又分吃了。
“像做噩梦一样。”我说:“怎么发生的呢?他为什么有了老婆还追求别的女孩子?不像是那种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