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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应邀到张家,当中经过许多介绍人。
因为他对这宗个案不惑兴趣。
开头他听琦琦说:“张平沼家中有一只晚上会发出叹息声的柜子,想找你去看看。”
小郭一听就觉得猥琐,立刻道:“我们这里不是张天师分店。”
后来又问:“谁是张平沼?”
“地产世家张平沼你都不认识?”琦琦笑他。
“噫!他有钱,我也有,他不认识我,我又何用认识他,他不见得会给我好处,我又何用屈躬卑膝。”
琦琦白他一眼,“有事没事都先说两车话,你怎么搞的,提早更年期?”
“男人是没有更年期的。”
琦琦不服气,“你想。”
过两天,张平沼夫人托朋友来说项,还是希望小郭去张宅看看那只柜子。
那位朋友,是小郭早年的女同学。
小郭仍然不肯移他的玉步,他说:“柜子会唱歌吗?光叹息是不够的。”
琦琦说:“张夫人愿意付出相当高的酬劳。”
“我们是月收入如何?”
“十分差。”
小郭仍然不为所动。
琦琦说:“你的脾气像诗人,不像私家侦探。”
“我对于灵异之事,毫无兴趣。”
“或许有人蓄意吓唬张小姐。”
“谁关心。”
过两日,史蒂拉拨电话给他,她说:“小郭,你欠我人情无数。”
“的确是。”这点小郭完全承认。
“张夫人是我们大丰银行的大客户,你卖一个面子给我如何?”
“她为甚么千方百计要我接这单生意?”
“你是大侦探嘛。”
不管这句话是真情抑或假意,小郭一听就觉得舒服,史蒂拉不愧是他的红颜知己,他因而言若有憾地说:“有名无利,徒呼荷荷。”
史蒂拉笑问:“那你是答应了?”
“好吧,我去看看,但不保证有甚么结果。”
一只会叹息的柜子?
是长衣柜,还是五斗柜,抑或是组合柜,又会不会是玻璃古董柜,书柜?
要看过才知道。
张府倒是郑重其事,派了车子来接。
小郭一进张宅,就把以前小市民仇视大阔佬的惯性心理减掉一半。
张家陈设大方朴素,看上去非常舒服,面容秀丽的大小姐张永瑞又马上有礼地迎出来,更令小郭满意。
他们在会客室坐下。
张小姐耐心地待小郭休息品茶,端的好教养。
小郭开门见山地问“柜在哪里?”
张永瑞答:“在我的卧室。”
小郭问:“据说它会在晚上太息?”
张小姐只是笑。
小郭又说:“恕我多嘴,这只柜那么可怕,为甚么不乾脆把它扔掉?”
张小姐又笑,很明显,她不舍得。
小郭罕纳,站起来说:“请带我去看看这只奇异的衣柜。”
张永瑞走在前边,小郭随后,张府地方宽敞,处处插看人蓬白色而香的花束,小郭觉得环境宁静幽雅,他巴不得躺下睡一个中觉。
小姐的卧室自成一国,私人起坐间内有音响设备以及文房设备,小郭一眼便看到那只柜。
它不止是一只柜,这是十八世纪欧洲人用的书桌兼文件柜,桌子上方有一道木格帘,不用时拉下,锁上,保密,柜上有多格抽屉,匠人有时徇顾客要求,制一两个秘格,用来放图章锁匙之类。
这只柜用桃木制成,形态美观,分明是精品,小郭为“为甚么不扔掉它”这种无知的问题汗颜。
他轻轻问:“意大利一七三一O年左右瓜地尼尼全盛时代的作品?”
张小姐笑,“或许是,或许是仿制品。”
“肯定是一件精致的家俱。”
“我也认为是。”
“甚么时候买来?”
“大约半年前在一间拍卖行里看见它使一见锺情。”
“欧洲?”
“不,本市。”
“一直放在这个位置?”
“是,一送来就放这里。”
小郭问:“可以打开来给我看看吗?”
“当然。”
张小姐取出铜锁匙打开书桌。
小郭细细查了一遍。
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张小姐在这张古董书桌上写小说。
他先看见一只抽屉内有一叠原稿纸,然后发现另一只抽屉内有几张手稿。
其中一张一开头便写:“陈炯明认识卡家丽的时候,在一个春天……”
小郭颇认得一两位作家,知道写作并不是一份写意的工作,他在心内愉愉笑,没想到张大小姐有这种雅兴。
当下他不动声色,关好抽屉。
“它叹息的时候,通常在晚上吧。”
张小姐点点头。
“我晚上再来。”
“谢谢你。”
“当然你也知道,木质冷涨热缩,榫头会发出异声。”
“我知道。”
她陪小郭到门口,司机立刻把车驶过来。
“郭先生。”她叫住他。
小郭回头。
“这件事所有的细节,请你保密。”她微笑。
少郭答:“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职业道德。”
写小说的富家小姐,多么奇怪,小郭真想看看她的文章。
琦琦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取笑他:“唷,到香闺去查案,羡煞旁人。”
案,甚么案?
张永瑞敏感多思,深宵写作,心理作用,便以为见到异象,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比同龄女子内向及寂寞,这样性格的人,或多或少有点幻想力。
他在晚上十一点半再访张宅。
这时候他才发觉,大宅里只住看张氏两母女,男丁全部因事外游。
张小姐把卧室让出来给他,暂时搬到客房去睡。
小郭老实不客气脱掉鞋子,斟出老酒,剥起花生来。
他想起稍早时看过的小说,忍不住想拉开抽屉找到原稿读下去,但终于忍住。
深夜两时许,他在沙发上盹著。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忽然之间,他听见有人轻轻叹息。
小郭惊醒,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谁,甚么人,谁在叹息?他伸手开亮抬灯。
室内只得他一个人,小郭轻轻问:“缘何无故叹息,可是因为怀才不遇?”
没有回答,也幸亏如此,小郭的胆量并不比常人大许多。
他自沙发跃起,走向书柜,轻轻拉开抽屉。把那份原稿取出来,一口气赞完。
那是一个短篇爱情小说,写得细腻动人,张永瑞在文字创作这方面分明拥有极大的天赋,若不是身为富家小姐,或许会有机会成名。
刚刚看完,想把原稿收回,小郭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
小郭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头皮发麻,原来是真的,原来张永瑞并非神经过敏,他缓缓转过头来,门口一个穿白衣的人影走近,小郭停睛一看,原来是张永瑞,他冰冷的双手才渐渐和暖。
吓死人。
张永瑞轻轻说:“看过原稿之后要给意见。”
小郭有点不好意思,“写得很好。”
“你有没有听见甚么?”
小郭有一分犹疑,“没有。”
他欲拉开抽屉,把原稿放进去,用力不当还是甚么的,竟拉不开来。
张小姐说:“这里有机括。”
整张柜台是一件分为若干部分的玩具。
小郭十分欣赏。
“有没有把书桌拆开来看过?”
她伸手一按,抽屉轻轻弹开,如音乐盒子般发出叮咚声。
“怕只怕拆开容易拼回去难。”
她打开其中一扇暗格,镶在格内的锺轻轻敲三下,有两个小小木偶出来鞠躬报时。
凌晨三时了。
张永瑞笑,“母亲怕它,我可不怕。”
小郭把抽屉推拢。
这次他用力也许稍微大了一点,触动另一个机括,他们忽然听得“格”一声。
张永瑞抬起头,“哎呀,”她说:“有秘密!”
小郭也不慢,他看到柜子顶部一条檐边突了出来,他兴奋了,“第一次发现?”
张永瑞说:“对。”
“端一张椅子过来。”
张永瑞连忙依他吩咐,他们两人一齐踏上椅子,伸头往暗格内张望。
“有内容。”
小郭探手进去,取出一大叠文稿交给张永瑞,“是甚么?”
“信。”
“用哪一种文字书写?”
“英文。”
“日期?”他一边问一边用手搜索暗格。
“一九二五年。”
“哗,恭喜你,张小姐,这个柜子肯定是古董。”
他们两人跳下椅子。
“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张永瑞问。
“没有了,就是这一叠信。”
信纸是淡黄色的,用一条宽丝带缚看,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女子收藏的情书。
“信为甚么要收得这么秘密?”小郭问。
张永瑞忽忽翻阅,“因为她是有夫之妇。”
呵,咸丰年代的爱情故事。
“一共有多少封信?”
“一共六十九封,都有编号。”
小郭笑,“你慢慢看吧,现在它们属于你所有。”
“信的主人,还可能健在吗?”
“我可以替你侦查。”
“让我先看完这些信再说。”
小郭说:“信已经发现,柜子也不用太息,我想我可以打道回府了。”
张小姐一直把那叠信当宝贝似拥在胸前。
小郭想,女孩子倒底是女孩子,满脑子罗曼蒂克思想。
回到家,天快亮了,小郭累极而睡。
他深觉自己前生是一只猫,成日价懒洋洋渴睡。
中午才醒转来,回到侦探社,琦琦给他看今早送来的一张五位数字支票。
“张平沼夫人多么客气。”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