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玻呆了一会儿,「我也相信你。」
「吃点水果,你看你一额都是疤疤。」
「令夫有没有说几点钟返来?」
「我俩约好十二点之前一定返家,喂、你不是来访问我的吧。」
「不,我来散心。」
「我要去看小女功课。」
「等她们胃中食物略为消化方苦苦相逼可好?」
「好,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说,说出来会得舒服些。
苏玻鼓起勇气,「唐志强决定到多伦多去会妻。」
意长一怔。
苏玻摊摊手,无奈地坐下来。
意长呷口香片茶,「也不算是意外,世人都知道唐妻在那边等他。」
「但———」苏玻有无限困惑。
「他打算几时动身?」
「春季。」
意长不说什么。
「他打算把生意结束过去,但,在那边会有什么作为?」
意长说:「各人有不同的打算。」
「我以为至少要过几年他才会放弃大本营。」
意长看她一眼,不出声,这时,小孩捧着英文作业出来要求母亲讲解:意长 一字一字解释,冷落了女友。
苏玻也不十分介意,她低头怔怔思索。
唐志强并不赞成移民,夫妻意见相歧,故此唐太太提先上路,苏玻因此有种感觉,他们是要分手的。
那日,唐君带着她进入列府宴客的场地,来人为之侧目。
苏玻觉得这样的开头足够光明正大,可见唐氏的诚意。
又及想到有严重后遗症,这次以后,其它的男性都不再来约她了。
现在想起来,第一招就已经输给唐志强,这叫清场运动,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现在同他来往,叫其他异性知难而退。
这一切,苏玻并不计较,他对她很尊重很温柔,每一句活都是轻轻的,每一次上来都带着矜贵的小礼物,使她高兴。
他们说,只有五十年代的男伴才会这样对待异性。
他们是五月份相识的,暑假,唐太太带着孩子们回来。
苏玻的电话打到唐府,来接听的好几次都是唐太太,她非常文明,问都不问,便说,「请等一等。」
稍后唐君来了,声音一点也没有异样,照旧轻快温和,丝毫不见压力。因此,苏玻更加认为这对怪夫妇一定会得离异。
这样也好,一切和平解决,大家都是知识份子,何用吵闹夸大。
苏玻也知道这是过份乐观的想法,但她已经涉下水中,只得静观其变。
她开始有失眠之夜。
「喂,喂。」袁意长唤她。
苏玻如大梦初醒,看看意长。
「他要走便让他走。」意长说;「他是你的插曲,明白吗?」
苏坡咕哝,「嘴巴说得再潇洒都可以。」
「那么,你也申请去加拿大。」
「在彼邦我不能生存。」
「看,你还不打算牺牲一切。」
「不。」
「那就不要惆怅了。」
「再给我一杯威士忌。」
意长说:「那人不过是回家而已。」
苏玻问:「那一段时间,他为何要离家出走?」
「或许他觉得闷,或许有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有什么稀奇?他们一如孩童,逛逛便迷失方向,遇到人便闲谈结交,等到想家了,便又摸回家门。」
苏玻不出声,过一会见她又问:「仍然有人会开门给他?」
「当然,那毕竟是他的家。」
苏玻完全呆住。
「振作一点。」
「我会的。」苏玻站起来。「我要走了,你还没有卸妆。」
「真是怪累的。」
做人家太太真不简单,确是份吃重的工作,在外一样身居要职,回到家中,相夫教子,私人时间少之又少,多么容易迷失自已。
苏玻在门口碰见意长的丈夫。
两夫妻把她送走,关上门。
苏玻看着人家的大门一会儿才离开,每一个家都是一个小小王国,第三者闯关不易。
屋子里边,两夫妻议论苏玻:「好憔悴,不像少女了。」
「干什么来?」
「诉苦。」意长答。
「什么苦?」
「生活呀,不苦怎么会逼人?」
是真的苦,苏玻独自摸回家去,心里空荡荡,也不恨什么人,一点寄托都没有。
本来一觉睡九个小时的她,此刻但觉长夜漫漫,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熬到天亮。
唐志强同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
她潇洒地说:「当然。」
多伦多据说是个美丽的城市。苏玻在十多岁的时候,随父母环游世界的时候到过加拿大,约莫记得都会的面貌,有一座国会大厦,设计宛如矗立的肥皂盒子,弧形对着弧形,成年后,她比较喜欢往欧洲跑,对北美洲经已久违。
苏玻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唐志强又说:「令你生活不快,十分抱歉。」
但因为他的缘故,过去半年,苏玻也曾经享受过相当快乐的时刻。
「你考虑清楚吧。」苏玻说。
她没有说会等他多久。
这些应允是虚伪的,倘若明天有更好的人来,苏玻不会多等一天,倘若没有,三五年后她会仍然独身。
像一切事情一样,感情也是先到先得。
分手时下雨,两个人都没有伞,苏玻大方地换着他的手臂,她听见自已说:「别沮丧,马上可以看到孩子们了。」她反而要安慰他,「孩子们真是奇迹,世界没有他们早已沉沦。」
他没有说什么,苏玻觉得他好象有点哽咽,她没有看他的脸,大男人,不必担心他会因此崩溃,他俩就红绿灯前话别。
过了两个星期,唐志强差秘书通知苏玻:「唐先生要我跟苏小姐你说一声他明天赴多伦多。」
懦弱,连亲口说的勇气都没有。
苏玻悄然放下电话。
他选择了妻子,因为情人会得了解。
跟着大半个月,苏玻精神困惑失常,每个人,包括袁意长,都看得出来,她受了刺激。
都会中满街都是烦恼的少女,她们的心灵特别脆弱,太过盼望爱情,故此容易遭损。
苏玻问意长:「或者我不应同有妇之夫来往。」
「世上只有两种男人:已婚与未婚。」意长放下文件:「不必自责,不必太过担心。」
苏玻说;「已婚男士多数比较有趣。」
「这倒是真的。」意长说:「他们已学会如何对付女性。」
那夜苏玻总算睡了一会儿。
雨一直下一直下。
第三次约会,在一间小小意大利饭店,邻桌有一堆洋人,喝得紫涨脸皮,正庆祝某人生辰,十分喧哗。
唐志强忽然说:「我是已婚男人。」
陈腔滥调,苏玻想,一点新意都没有,于是她也依着本子抬起头来说:「我早已知道。」
所不同的是,随着时代进步,他不是那种准午夜十二时要回家的已婚男人,他妻子在外国,在本市,他是自由人。
苏玻问:「你不说你希望早些遇见我?」
他摇摇头:「不,现在才是适合的时候。」
苏玻讪笑,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对一个苦学出身,在律师行租一只写字台过活的男人表示兴趣。」
原来是这样。
他也说对了。
苏玻知道自已的事,她是那种敢把一个月薪水买一件凯丝咪大衣穿在身上的人。
商业城市少女的唯一美德,不过是肯在工作岗位挣扎,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她不打算熬苦,对家务一点兴趣也没有,脾气极坏,欠缺爱心,贪玩,爱美,追求物质,好高骛远。
闲时只希望有人提供十四间睡房的华厦、一座玫瑰及郁金香花园、林宝基尼康达跑车、许多许多珠宝,去不完的宴会、跳不完的舞、无穷无尽的锋头、到六十岁还要在社交版上压倒群雌……
唐志强说得对,他微时,苏玻不会看他。
志强说:「长得美,是应该放肆。」
苏玻苦笑,「家母曾经说过,我这种样子,并不经老,没有成熟期。」
唐志强笑她过虑。
「不比我姐姐,她随着年纪显得越发优雅了。」
那日他们聊到深夜。
倒也好,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缺点在什么地方,以后就不必戴着面具做人。
渐渐她熟悉了唐志强奇异的生活习惯。
每天早上起来,他收一通长途电话,与子女交谈十多分钟,让他们睡前听到父亲的声音。
每晚睡觉之前,他又拨电话到那边,听听孩子们近况,才放他们上学去。
一个月的电话费用必然惊人,然而比起飞机票来,又不算得是一回事。唐太太与两个孩子一年回来两次,他一年过去三次。
只要有一天连着周末的公众假期,他就拿多一天事假飞过去与家人聚会。
精力若没有过人之处,怎么做得到。
认识苏玻之后,唐志强承认他越来越怕乘搭飞机,尽量逃避远行。
但家人回来的时候,他照样兴高彩烈。
他生日,苏玻想为他庆祝,他没有空,因大儿子独自乘飞机回来与他团聚。
那九岁的孩子独自往来美亚两洲已经无数次,比许多大人还要老练。
他弟弟不能出门,是因为喉咙严重发炎。
那一个星期,苏玻每次与唐君通电话,总听到一个孩子的尖叫声。
苏玻发觉,虽然她异常尊重小生命,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