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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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我这种烂苹果型的女人,不论十年后,都不与他匹配。

  直到这个时候,我发觉我与张允新才是天成佳偶。两个人都爱玩爱排场,家庭背

  境也相似,不然这十年怎幺会过得似一瞬间。

  我苦笑。

  立炯招呼我在小小的书房吃咖啡。

  他说:"你母亲当年怕你跟着我吃苦。"

  我感唱,"知女莫若母,我确是最怕这一点。"

  "谁不怕?苦人人怕。我这次回来,立意要使家母享些清福。"

  "那就要看你娶的是谁了,不然婆媳天天板着面孔,你也难有好日子过。"

  "你不是这样幼稚的人吧?"他暗示得算是很露骨。

  "我?"我一呆,打个哈哈,"我与我公婆都不见面,他们长期住美国。"

  他虽然是个愣小子,听到我这幺说,也明白了一两分。

  他于是沉默,过很久他说:"十年前与十年后的答复都是肯定的'不'?"

  "不,"我抢着说,"十年前我不能肯定,十年后我却肯定了。立炯,老实说,

  婚后我也常常想起你,认为你是最爱护我,最肯为我着想的人,跟你在一起生活,才

  有真幸福……"

  "那你还在等什幺呢?"他焦急的问。

  "我把我自己想得太美好。"我呷一口咖啡。立炯并不会做咖啡。即溶咖啡粉冲

  得又涩又酸,牛奶也选得不对,糖放得太多,我皱皱眉头,放下杯子。

  "我不明白。"他催我解释。

  我努力使他明白,"我老以为我是困在白塔中的公主,实际上我是个老妖精。贪

  图享乐,什幺都要最好的老妖精。"

  "胡说,就算你变了,也是因为环境的不如意。"

  立炯坚决要把罪状送给社会。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染缸再大,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质,

  怪什幺社会?

  "这些年来没有人关心你,"立炯有些微激动,"你寂寞,你难堪,所以心情变

  了。"

  我笑,"立炯,你这个人真可爱。"

  这时候有人敲书房的门,有把苍老的声音很戏剧化的说:"立炯,时间晚了,送

  李小姐回去吧。"

  我觉得娱乐性太丰富,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送我回去吧。"我站起来。

  立炯有点不好意思,"老人家,……"

  "没关系。"我抓起手袋。

  老人家的担心是多余的。

  立炯送我回家的时候还不停的解释,我都没有听进去。

  我在想,我们必须要搬家,把这幢较大的公寓租出去,我要去看房子,省得就省,

  在比较低下层的地方住一个小一点的地方,如果允新不开始做这件事,我得筹备起来。

  到家时立炯还婆婆妈妈的在说:"……你不要见怪。"

  我拍拍他的手,"立炯,我们改天见。"

  第二日我匆匆的与经纪联络,要去看房子搬家。

  允新这数目一直在屋里,冷冷的看我安排一切。

  他冷嘲热讽:"要紧缩?好,我看你缩到哪里去。"

  我不去照他,房子用我的名字,我要搬,哪怕他不搬。

  我一股劲的去看新居,得回的结果等于零。

  虽然说不景气,租金却不受影响,稍微登样子的尺寸,月租都上万,那还不打紧,

  令人骇笑的是其装修!租房子又不能拆除原来的装修,但这种四座月洞门,七色地毯、

  八种墙纸、镶满玻璃,加巨型风景墙画,水晶灯碰到头顶的公寓,如何住人?

  怎幺都似万花筒?

  连窗帘都每间房间不一样,有些柳条,有些格子,有些是百叶帘,都挖一个洞,

  因为装了冷气机在那里。

  也没有人用抽湿机,每座豪华布景都散发一阵霉味。

  日奔波了这些日子,突然明白允新那刻薄阴险的表清原来是有感而发。

  由俭入奢易,由奢人位难。婚后便住进这间祖屋,一切不用张罗,陆续照心意翻

  新添补家私,都说咱们家布置得有品味,我还不觉得,现在一看,果然。

  晚上我很激动的向允新报道日间探险过程,夫妻之间忽然有了新话题。

  "──为什幺一定要满铺长毛地毯?他们难道不晓得夏天热起来会到摄氏三十八

  度?"

  允新看着我眯眯笑,笑中倒是一点没有掺杂的成份。

  我更加发挥下去:"都做了拱形门嗳,干嘛?还都有小型酒吧。家家养一缸鱼,

  据说用来挡煞气,怪得不能再怪。睡房都是一小间一小间,似豆腐干,连张两米长的

  床都放不下,打通了做一间尚不够。允新,你说得对,怎幺搬?搬到什幺地方去?现

  在作兴假天花板,从客厅到饭厅还要上两级楼梯,结果人只好弯着腰站,楼面不够人

  高。"

  允新笑出泪来。

  我也跟着笑,孩子们自然也笑。

  谁都不知道有什幺好笑,但婚后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同,并且这幺欢乐。

  我同允新说:"借都得借回来撑着,到真正垮了再说,你我都不是勇敢的人,算

  了。"

  他却说:"我已经卖了两部车。"

  我大大的讶异,"什幺?你舍得?"

  "只好叫司机忙点,送完我再送孩子们,然后再接你,再省就不能了。"

  我默然。

  "还有,六姨让她回乡下,根本是我们硬把她留在此地,如今宠得似祖宗似,她

  已经答应。孩子已这幺大,用菲佣也不打紧,我已在物色,可省一半。"

  我完完全全呆住。没想到他办起这些事来也头头是道。

  "这样子一个月下来也节流不少,过一两日我要去美国看看有什幺发展,分居书

  已签了在那里,你要交给律师就去办好了。"

  我吞一口涎沫,喉咙"咯"的一声。

  这幺顺利,心平气和的离婚,时代真的太进步了。

  "去多久?"

  "你关心吗?"他反问。

  "以前你走运,自然有红颜知己来关怀你,此刻你黑了,舍我其谁?"

  "真幽默!"

  我苦笑。

  他忽然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些年来在外头并没有人,你相不相信?"

  我不出声。

  "如果我又告诉你,我去俱乐部不过是玩桥牌,你又信不信?"

  我抬起头来,"我都信,但凡自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都信,我还为什幺不信?

  如果分手,你的话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假如还在一起,更要相信,你撒谎也是为了

  给我留面子,我并不是不识抬举的女人,非得寻根究底,结果自己下不了台。"

  允新大力鼓起掌来,啪啪啪地响得清脆,"小鲁,你终于长大了,恭喜你。"

  是,成熟来得很迟。是万立炯这面镜子令我看清楚自己。

  在这之前,我以为糜烂的只是允新,而我,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受他拖累,真好

  笑。

  那天晚上我同允新感慨的说:"原来我们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柴米夫妻。"

  这一场经济衰退把我们打回原形。

  允新去美国后,我把司机也偷偷辞掉。我会开车,怎幺不省这两千五?

  又去保险箱把那种一年戴三次的项链取出卖掉,价钱只及从前买进的五分一左右,

  但也还能还掉银行的债,把屋契赎回,还给母亲。

  允新到这个地步,当然我要负一半责,签单子买凯丝米长大衣的时候他可没吭过

  声,此刻我太唠叨,不但是个女人,亦是个小人。

  立炯来看过我一次。

  我正在教菲佣做炒面,弄得一头烟。

  见他来我便端出最香的卡普千奴咖啡。

  他微笑,"你最懂得这些。"

  我欠欠身,"我这十年来致力的,也不过是吃喝玩乐。"

  他侧过身子,没有看着我,"你气色比我先头见你时好得多。"

  "是的,我的思想终于搞通了。"

  他低下头。

  "你今天找我,有什幺事?"

  "没有,在这种天气,我特别容易想起,当年我是多幺爱你,简直愿意为你去

  死。"他看着窗外。

  "真的?"我微笑,"我一生也无憾。"

  他也笑。

  过一会儿,他缓缓呷口咖啡,牛奶的白泡逗留在他的唇上,格外的显得他傻气动

  人。

  他一定有话要说,我知道。

  而且我猜到他要说什幺。

  他开口:"我母亲替我介绍一个女孩子。"

  来了,我微笑,他的终身大事来了。

  我接下去,"那是一个很纯很好的女孩子,但是你们之间没有什幺话好说,是不

  是?"

  "你怎幺知道?"他根错愕。

  我说下去:"她喜欢浅蓝色,爱旅行,家里养只猫叫咪咪,钟意看文艺片,闲时

  编织毛衣,读十九世纪英国文学。"

  立炯叹口气,不出声。由此可知我全部猜对了。

  "我根本不喜欢那种型的女子。"

  "你必须承认,这种女孩子却很适宜做妻子。"

  "很难说,她不一定会替我分担忧虑,她也许动不动就哭,她也不见得会煮菜打

  理家务。"

  "可是做你的妻子不需要担心这些,她不会经过这些试练。"

  "你赞成?"

  "我是谁?我不便发表意见。"我说。

  "连一句忠告都没有?"

  "你的需要如何,立炯?一切都看你此刻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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