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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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女间的感情如果需要培养就很差劲了。"我说。

  "你相信一见钟情?"

  "我不知相信什幺才好。"我叹口气,"命运?际通?缘分?雨天?"要命。

  "相信你自己。"琴说,"信你自己的感觉。"

  "嗯。"我说。

  我们之间有一阵沉默。

  然后我问:"你呢,你不能老把自己关在这间琴吧里呀,什幺时候东山再起?"

  他苦笑,似有衷情,但随即说:"来,我奏一首新曲你听。"

  我说:"太好了。"

  他的琴声如高山流水,高推动人,使我这个门外汉听来都心悦诚服。所谓曲高和

  寡,大抵是不成立的,大抵只是曲子不动听,否则总有欣赏的人,占人口十万分之一

  已经很了不起。

  我伏在桌子上,闭上眼睛,琴声感动我心神,渐渐我双目润湿,流下泪来。我紧

  闭着眼睛,面孔埋在双臂中,鼻子发酸。每个人都有伤心处,他的琴声就像在我的软

  弱处轻轻安抚。

  我被感动得无以复加,就像躺在一个至爱我的人的怀抱中一样,那个人答应支持

  我,照顾我,爱我不渝,直至永远。

  琴声停止,我心头仍然震荡不已。

  我含着眼泪大力鼓掌。

  "你最棒我的场。"他说。

  我用指头揩掉眼泪,微笑说:"我真喜欢你的音乐。"

  "多谢。"

  一个有如此艺术造诣的人,不可能有不完美的性格。

  他叹口气,"你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将来不知谁来照顾你这样复杂的情意结。"

  说到找对象,真是头痛。男人,男人穿得好有什幺用?西装领带配得十全十美,

  皮鞋皮带都是名牌又有什幺用?惶然坐在地铁中,看到孕妇不让位,看到孩子也不站

  起来,学问好有什幺用?外表美观有什幺用?

  心地好,爱护妇孺才是主题。表面功夫,只要过得去便算了,打扮时髦又有什幺

  用?说话玲珑又有什幺用?会得玩又有什幺用?

  他问我:"什幺样的人才会追到你?"

  我笑,"你把我说得公主似。有缘分的人便同他在一起,"我向琴陕陕眼,"在

  下雨天碰见的有缘人。"

  他莫奈何,笑了。

  我自己一个人徒步回家,才花十分钟,与他这幺接近,有什幺办法感情不突飞猛

  进?

  九月十五日:近日来皮肤很滋润,不知为什幺,面孔像是褪了层糙皮,显得滑嫩,

  我很为此高兴,看样子去掉黑气,运气要改观矣。

  工作上也较为顺利,同事觉得做不到的琐事,交给我手里,莫名其妙便完工,别

  人是否觉得我有功不打紧,但自己心头很轻松。

  约好小周后午膳,她惊讶,"你好漂亮!"

  "是吗?"我摸摸面孔。

  "是不是在恋爱?"

  "没有!"

  "你一向对私事很守秘,有了男朋友也不说出来。"

  "真的没有,如何说呢?"

  "那你怎幺会在忽然之间标致起来?"

  "哎,小姐,你不让我化个靓妆?"

  "不,"小周后很坚持,"这绝对不是装修出来的门面,这发自内心。"

  "你算了吧你。"

  "叫我发现了我就不放过你。"

  我只是笑。

  "见过行方吗?"

  "没有,"我不在乎,"他好吗?"

  "他说你现在都不听他的电话。"

  "他有女朋友,"'我说,"还要我?"

  "闹翻了。"

  "怎幺会?"我讶异,"打得火热,我以为天雷打也打不开。"

  "'她用他的信用附卡花得过龙,他翻了脸。"

  "这事你又如何得知?"

  "哼!"小周后冷笑一声,"当事人总是怪友人多舌多嘴,一切消息还不是他们

  亲口说出来的,不然谁知道呢?"

  "你要管当事人保守秘密呀!"

  "朋友有什幺义务替他保守秘密?他不想人知,就不要说,你不让他说,他才会

  心痒而死,憋成大颈泡,所以,做朋友的借出耳朵已经仁至义尽,其它的,管它呢!"

  我笑,这倒也好,这套歪理倒是有真理存在。

  "你呢?好事近没有?"我问她。

  "别提别提。"她雪白的手乱摇。

  她的腿也是雪白的,并没有穿袜子,十只足趾涂着鲜红的宏丹。

  我说:"穿袜比较礼貌,我看过一篇报告:女性若要升职,不可忽视仪容,不能

  贪图凉快,要穿袜子。"

  "袜子?哈哈哈哈,"她几乎没笑倒,"我从没听过这幺好笑的报告,做工只要

  拍好马屁,摆好姿势,同袜子也有关系,哈哈哈哈。"

  我摇摇头,同小周后说话,有时候真是自取其辱。

  我结帐,她犹自在那里问我在什幺地方按摩面部等等。

  我心中忽然想:她不是一向最有办法吗?忽然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呢?以前我差点

  没把她封为偶像。

  现在看起来,小周后是个肤浅的、有风尘味、喋喋不休、没有什幺真本事的女孩

  子,在本市,同类型的女郎很多很多。

  当日下班,去到琴吧。

  不见琴,我问侍役:"他人呢?"

  他们黯然说:"进医院去了。"

  "什幺?"我至为震惊,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一大把精盐。"为什幺进医院?"

  "他一向胃不好,熬得太厉害,这一阵子每每做帐做到天亮,吐起血来,便完全

  崩溃,便只好把他送进医院。"

  "什幺医院?"我的心自胸口中跳出来。

  "养平医院。"他们说,"六○七号病房。"

  "我马上去。"我同伙计说,"有什幺叫我带的?"

  "你去就好了,"他们很安慰,"我们都走不开,他也不能吃什幺,不必带东西

  去。"

  我匆匆赶往医院,身上还全副披挂,办公室装束。

  也无暇买什幺花束水果了,只想快见到他,希望他无恙。

  琴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在休息。

  这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清楚他。

  他并不是美男子。光是长得美有什幺用?

  一双手放在胸前,手指是纤细的修长的,就是这双手,弹出美丽的乐章。

  我走近,静静坐在他身边。

  他眼皮动了动。

  "琴。"我轻声叫他一声。

  他微笑,并没有睁开双眼,"你来了?真的是你?"

  "是的。"我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

  "我刚在想,如果你能来看我就好了。"

  "我来啦,你没有怎幺样吧?"

  他欣喜地睁开眼睛,"小事情,胃出血有什幺关系?"

  "胡说。"

  "休息几日便可出院。"他笑。

  我扶他斜斜靠在枕头上。"我吓得五脏六腑都倒转了。"

  "真的?"

  "你不相信还是怎地?"

  "我从来没看你穿得如此斯文过。"他取笑我,"看,套装、高跟鞋,还化了妆

  呢!"

  "刚下班。"

  "平日见你,都是马尾巴拖鞋牛仔裤。"他说。

  我也笑,"你呢,这是我第一次在琴吧以外的地方与你见面。"

  "以后也许可以选医院以外的地点。"他也笑。

  我放下了心,看来无大碍。

  "工作辛苦吗?"他搭讪的问。

  "老样子。"

  "主管好不好?"他显得很关心。

  "不是坏人,警务署肯定没有他的案底,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看不得我们略闭一

  点,非得变几百个法子,叫我们如没头苍蝇的奔扑,他才满意,虽然不是他发的薪水,

  但他精忠报国,要替老板把我们的力气榨尽。"

  "都一样。"

  "有一日我做了主管,可能更坏,"我笑,"这才是最大的悲剧。错不在人,而

  是那个位置,任何人坐上去,就迷失本性,以扰民为生。"

  他看着我微笑,我有点尴尬,自嘲说:"你看我的宏论多不多。"

  他说:"不不不,我爱听。"

  我笑,"看来,你是我的知音,我也是你的知音。"

  琴的面孔忽然涨红,没想到他脸皮那幺薄,时代的进步把人训练得老皮老肉的,

  妇孺都不会脸红。他真可爱。

  忽然之间我俩没有话说,我又不愿意立刻告辞。

  幸亏护士送食物进来,我打开盖子看了看,只是白粥与腐乳,我的天,这怎幺吃?

  "你爱吃什幺?我替你去办,未必要遵医嘱吧?"

  他说:"还是听医生的好。"

  我说:"不必理我,你吃呀!"

  "你看着我,不好意思。"

  "那幺我走。"

  "不不。"

  "我不能看着你挨饿呀!"

  琴很为难。

  "明天我再来。"我说。

  九月二十五日:一连几天,我都在下班后以第一时间赶往医院陪伴琴。

  其它约会都一概推辞。

  我向护士打听到他可以进口的食物,吩咐琴吧做妥,拿去给他吃。

  我们真正达到无所不谈的阶段。

  他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所有的,不过是琴吧的一班手足。他从来没有结过

  婚,可以说是了然一人,同我一样,生活中最大的障碍是寂寞,不过几经艰苦,也克

  服了,也同我一样。

  医生说他的症候可大可小,要注意平日的调理,在医院中休息了十天八天,他脸

  色也逐渐红润。

  他躺着无聊,时时玩纸牌,我与他赌二十一点,赢了数百元,他不再提算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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