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扶持总是好的,医生亦不反对。
八月八日:有信件嘱我去见工,并不是理想的那一份,但前途比那份高薪水的工
作为佳。做公关,过了三十五岁很难再有什幺进展,所以还是老本行干推广的好。
我立刻到琴吧去宣布好消息,走到他门口才提醒要控制自己:还没有找到事情呢,
明天才说吧,犹疑一刻,才打道回府。
是夜精神紧张,辗转反侧,难以人寐,又怕闹钟不响,终于在深夜才朦胧入梦,
天微亮又醒来。
我刻意打扮。见工是最残忍的试验:在十分八分钟内要造成一个好印象,第一印
象一旦形成,很难改观,叫人改观便等于叫人认错,你认不认识肯识错的人?我不。
我穿上浅灰色的套装,珍珠色衬衫,杵皮手袋及鞋子,斯文的肉色袜,淡雅化妆,
配合到好处,光亮干净的头发。
我悲凉的想:因见工见得太累了,也许结婚时都未必打扮得这幺好。
我准时出发。双目有点涩,睡眠不足与紧张往往会使隐形眼镜造成更大的负担。
我在会客室内等候约见,不住的低声清喉咙,轮到我的时候,以最佳状态进入会
议室,面带微笑,步态轻盈,姿势自然,智能兼具潜质,连我自己都为这表现喝彩,
单是外型便值七十分,这样的人才会找不到工作?我似忘记自己在昨日还用着拐杖。
会议室中一行四位考官都觉得满意。问我几个问题,我对答如流,因此我争取到
二十分钟见工时间。
退出会议室时怀着八成希望。在街上抬头一看,但见万里无云,是好天气中的好
天气。
身边有个人说:"哈啰!"我转过头看,是个英俊的西装青年,眉梢眼角有点像
行方,相由心生,他们这般人的学历、职位、收入、心态、性格,全差不多,是以相
貌也接近起来,不是稀奇。
"你好。"他又说。
西装笔挺,配件无瑕可击,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我连微笑都没有露。
"我们很快要成为同事了。"他又暗示。
呵,原来是这样,所以预先来搭讪。
"你以前是哪家公司的?"
我只得说:"爱皮西推广公关。"
"啊,那间,那洋老头特别的刻薄,很难做的。"
我被他说到心坎里去,"是呀。"我冲口而出。
"我们这里不错,刚才我老板同我说,十定有九是打算请你过来帮忙。"他说话
玲珑,也直逼行方。
"真的?你老板是哪一位?"
"就是刚才见你的高太太。"
"啊,是那位漂亮的太太。"
"工作能力是极高的,"他说,"人也和蔼,说不定我们会在同一组里合作。"
这个年轻人不坏,没有在背后批评老板,况且那又是一位女老板。行方也是这样,
人很大方。
他们这一类年轻才俊,在表面看来,都很可爱,深切的了解一下,便会发觉欠缺
内涵及灵魂。吃过一次亏,我都怕怕,无论如何,不会与同类型的人再发生进一步的
关系。
我还是很冷淡很客气。
"来,去喝一杯咖啡如何?"他语气很怂恿。
我摇摇头,"今日我约了人了,"声调充满真的遗憾,其实是演技精湛,"改天
好不好?"
他略为失望的耸耸肩,我叫了街车回家。
我打算去琴吧,告诉琴这个好消息。但马上又改变主意,等到成功再说吧,不要
孩子气,等到成功的时候,才轻描淡写的同他说:"我明天要上班了。"越是成熟的
人,越把成就看作等闲事,这才算得有型。
于是我叫出租车驶往购物中心,忽然之间心情好得想添几件衣裳。
我看中一条布裙,式样再普通不过,束腰、大圆领、栖裙,记得吗?是咱们小时
候看阿姨她们穿过的样子,五十年代最流行的款式,到六十年代迷你裙崛起,女人个
个穿童装般无线条无韵味的直身裙,我就一直怀念有腰身的长裙。
这条裙子我非买不可,事关我幼时甜蜜的回忆,太温馨了,那时候的世界多幺明
澄,美金一对五,本市人口只有三百万,浅水湾头尚没有快餐店烧烤炉……
穿上它,梳马尾巴,配平跟鞋,活脱脱就复古,值得呀,才花小小的代价。
我在店里足足磨了两个钟头。
回到家,电话铃响个不停,我一接过,那边便说:"这里是君子贸易行人事部,
我们决定聘请你,请问阁下最快可以见时来报到?"
我一颗心完全放下来,天亮了,我转运啦。
我镇静的说:"后天星期三如何?"
"好,上午九时见。"他们挂了电话。
我欢呼一声,舒畅的倒在床上。好了好了,大女人不可一日无权,小女人不可一
日无钱,根本问题解决,其它一切易商量。
况且刚才不是有男人向我塔讪吗,最重要是知道自己还有吸引力。
这下子可以去琴吧了。
我连忙换上新裙子,刻意装扮一番,赶到琴吧去。
虽努力压抑,但颇有踌躇满志之得意之情。我做人一向要求不太高,喜欢脚踏实
地,从来不会替自己立下一些心比天高的宏愿,以致到头来一事无成,我喜欢一步步
迈向略为卑微的目标。
琴在柜台后,见到我眼前一亮,吹声口哨。
他说:"这是同一个女郎吗?我有没看错?今天这幺有味道!"
我走过去,悄悄说:"我找到工作了。"
"恭喜!"他衷心替我高兴,"太好啦。"
我也微笑。
"看,是不是,终于雨过天晴。"他说。
我笑,"但你不是说我会在雨天碰见我的爱
人?是否要待明年雨季?"
"一步一步来好不好?别太贪心好不好?"他笑。
"请你喝咖啡,"我说,"多谢你的鼓励。"
琴轻轻说:"你有两天不来,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们了。"
"不!"我冲口而出,"怎幺会?我忙着准备见工,一有结果,我不是即刻来
了?"
双方的语气都充满关怀。
我们相视而笑。
"你知道吗,你与我们第一次见你时,判若两人。"
"一定是,"我大言不惭,"今日有小伙子建议与我去喝茶。"
"你没有去?"
"没有。"
"为什幺放弃这样的机会?"他问。
"我赶着来看你呀,"我说,"那种男人,每间写字楼起码有一打,但像你这样
的朋友,不是每天可以遇见的。"
"是吗?"他欢欣莫名。
我豪放的拍他的肩膀,"怎幺不是?"
他倒侧头,"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子。"
我 腆,这个琴,自从结识他以来,就一直帮我,赞我,开导我,什幺良师益友
都及不上他。
当夜他请我吃饭,吩咐厨房煮餐牌上没有的大菜,我大吃大喝。真好,同他在一
起,自由自在,根本不必理会吃相坐相,一切率意而为。
当夜快意恩仇,半醉而回。
假如能够忘记行方,我就可以从头开始生活。
半夜曹操的电话来了。
我说:"明天再谈好不好,我困极了。"
他不过想来看我死了没有。
八月十二日:上班了。
工作统统差不多,人事亦大同小异,很快上手,又恢复以前那种疲劳,舟车劳顿
不在话下,敷衍同事,很需要一些精力。
我也曾经问过自己,待人以诚,别那幺虚伪行不行,答案是浅易的,与那无数道
不同不相为谋的人在一起,怎幺开心见诚?为求和平相处,不得不用到敷衍这种卑鄙
的手段,绝对值得原谅。
那个争取在第一时间请我吃茶的男孩子,叫小张。君子贸易行还有许多小李小陈
西门彼得史提芬,都还没有结婚,都几乎年届三十,都仍充着大孩子心态,互约着去
乘船参加会所跳舞看戏,不过也没有以前那幺轻松了,笑脸之后难免也有"要不要把
节蓄换美金呢"这种困惑,但他们仍然没有明天,仍然没有大脑。
我对他们,几乎一点兴趣也没有。
真不明白当时如何为行方着的迷。也许是因为年轻,我们做错事总是赖年轻,二
十八岁少妇生孩子在事后都可以赖年轻,当年我只有二十五岁,自然更年轻。
忙了两个星期,总算定下神来。
每晚都不忘去探望琴,说几句话。
八月三十日:天气还是热,但开始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不会下雨了吧。
不知怎地,非常相信琴为我所算的命运。
我与阿陆阿戚去玩的时候,总是留神有没有骤雨,但没有。有时明明乌云密布,
但雨水总落不下来,我白等了。
那段失意及访惶的日子过后,一切归于平静,我反而觉得当时的刺激属于可遇不
可求类。
幸亏有琴伴我工余时间。
九月三日:"你怎幺不出去走走?"琴说。
"我有呀,我与公司里未婚男士都玩遍了。"我用字非常大胆。
"你才没有。你每天下班都在这里。"
"我同他们吃中饭。"我说。
"那短短一段时间怎幺能够培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