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以出院。
"珍妮呢?"我急问。
她亦平安,额角被碎玻璃擦伤,缝一两针,伤口平复后看不出来。
我总算放下一颗心,如释重负。
即使如此,我也内疚,珍妮塔顺风车的代价可昂贵了。
珍妮来探访我,"吓得我,还以为咱们花样年华,就此完蛋,未免冤枉。"
我说:"这次真是万幸。"
"警方来问过话,说车子遭人蓄意破坏,有人钻进车底施过手脚。"
"我不相信!"
"真的,金属断口报新,有人要我们的命。"
我的心直沉下去,我多幺希望这是一件意外,那幺出院后可以完全把它忘记。有
谁会要害我们?我困惑的想想,我们?不,那人并不晓得珍妮会上我车,要害的,只
不过是我。
谁会要使我在一宗汽车失事事件中受伤?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纵使在言语中略
为得罪人,罪不至此。
在极度不安之下,我在医院多躺了三天,其间一位很风趣的警官曾来问过我几句
话,见我神情萎靡,他还着实安慰我几句"女人开车,意外难免",把我引得笑出来。
珍妮入院拆线时把我接出去。
她给我看前额的伤口,敷些粉根本瞧不出来,没想到皮肉也可以像布料似的用针
缝。
意外的是郑旭初也来了。
他熟络地替我挽起日用品袋子,一边抱怨,
"车子为何停在那种地方?多幺杂乱,宵小偷不到东西,便拿车子出气,你不上
班,整个部门要什幺没什幺,谢天谢地,你若是没事,过两日便上班吧。"
我见他口吻似老太太,便向珍妮投一个眼色,
没想到老郑自己也笑了。
我悄悄跟珍妮说:"他怎幺跑了来?"
"是我叫他来的,我们难道还在马路中央等街车不成。"
我埋怨珍妮,"你好不懂事,他是有妇之夫,叫郑太太知道,我们够麻烦的,你
别见了男人就指使他们好不好?"
珍妮悻悻然,"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她生气,自己跑出去叫车子,我拦都拦不住。
郑旭初看在眼内,完全知道发生什幺事,他看我一眼,很诧异的说:"你平日是
很大方得体的一个人,跟男同事有说有笑,绝不介怀,为什幺一见我就扭捏?我不过
代表同事来接你出院。大家都关心你,你想到哪里去?"
我涨红面孔,只好坐上他的车子。
"你对我确有偏见,"他抱怨,"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终于说:"那是因为郑太太的缘故。"
"你还记着那回事?"他说,"她现在好多了。一个女人太空闲,就会胡思乱
想……"郑旭初不愿意说下去,我知道他会觉得为难,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批评他的
妻子,但亦难替她辩护。
"她说要请你吃饭,向你赔罪。"
我懒洋洋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说:"算了。"
"坐家的女人与做事的女人看样子已成水火。"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们有自卑,怕你们看她们不起。你们呢,心怀妒忌,老认为她们在家享福,
是不是?"
我笑了,再也不肯置评。你让我批评我真正不屑的人,我是不肯的。既然这样不
喜欢郑太太,更不想开口。
到了家我自己上去。
我太急于上班,又没有当中开胸的衣裙,此刻再也不能穿套头衣裳,惟有向珍妮
借。
衣裳是好衣裳,尺寸也对,不知怎地,腋下都有汗迹子,残掉的香水脂粉味都留
在领口上,我叹口气,只好出去自己买。
石膏过大半个月便可拆掉,暂时只好一只手做事,同事们纷纷在石膏上签名留念。
正当我要忘记整件不愉快事情的时间,郑太太又冲上办公室来。
那一日老板在我房中,我正打醒十二分精神在敷衍他,该微笑时咧开嘴,该叹息
时皱眉头,久不久哦哦连声,每隔数百秒钟点一次头,一侧耳便听到体内细胞加速死
亡的沙沙声,正不耐烦他怎幺十五分钟尚无离去之意,女秘书搭电话进来说,外头有
郑太太要求见我。
我立刻用粤语说:"叫郑旭初把她带走。"
老板问:"那是谁?"
"没有谁,朋友约我午饭。"
他立刻借题发挥,"你们这些小姐,就成日挂着什幺地方吃,什幺地方穿……"
话还没说完,房门已被人推开来。
门外站着穿粉红色衣裤的郑太太,她气咻咻地把着门柄,双眼瞪着我。
人大班一见她便无可奈何的说:"你的朋友已经上来啦。"他识趣地站起来,"
你们这些女孩子……"对外国人来说,只要穿裙的便是女孩子。
洋人避出我的房间,我想叫人,已经来不及,郑太太把门一关,随手反锁,我恼
怒,立刻唤人按铃,她要来抢我手中的电话,被我一手挡开。
我大声叫女秘书:"快找人来开门,必要时召警。"
听见召警两字郑太太惊慌起来,她说:"我只不过要同你说几句话。"
"你有什幺资格跑上来妨碍我的自由,滚出去!"
房门外经过一番挣扎,终于打开了。
郑旭初与秘书一起冲进来。
"走!"我挥着双手说,''两个人一起走,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两个。"
郑旭初一味道歉,拉着他妻子走出去。
郑夫人还在挣扎,掉了一只粉红色鞋子在我房间。
这个神经病女人!我一脚把那只香艳的鞋子踢出去,动不动找人开谈判,便是十
三点,不用官来判。
我怒火中烧,不停在房间里踱步──我该怎幺办?去告诉上级?怕只怕白白使人
看不起我,就此罢休,又不知道这女人见时再上来。
等到郑旭初再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
他满头大汗,不住用手帕抹汗,面孔涨得如西红柿,见到我像是有口难开,手足
无措。
真可怜,我虽然皱着眉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幺责备他。
过很久,他抬起那只鞋子,结结巴巴说声"对不起"。
我说:"公司这上下恐怕已经沸腾起来,一宗又一宗接着发生这种事,我们是不
是有深化大恨?"
他忽然说:"也许她察觉了,我对你有说不出的好感,也许瞒也瞒不住,她完全
知道。"
轮到我惊讶。
我急急说:"快点走开,不要再来找我,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这个时候珍妮匆匆走过来,一边叫:"你没有怎幺样吧──"一眼看见郑旭初,"
你还在此地?你还害得她不够?告诉你,公司并不是那幺喜欢职员闹桃色新闻,这对
她前途大有影响。"
我坐下来,"我真倒霉。"
郑旭初只得低着头走开。
珍妮说:"来,吸支烟,可怜,今年流年不利。"
我灰头灰脑的余坐在椅子上,今后非得避开郑旭初不可。这次郑太太闹上来,大
概是为着她丈夫对我过份殷勤,管接管送的缘故。
珍妮讪笑着:"我这个人,就是爱贪小便宜,搭顺风车一次两次的出毛病,下次
还不知要付出什幺代价。"
我低下头,"我想转工。"
"别开玩笑,谁不知道营业部那个缺是你的,十一月份佛烈史东一退休,你就荣
升,此时离开,你就白挨五年。"她开玩笑,"我跟你这幺久,就是望你这下子跑出
来,你不能放弃。"
"可是你看我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你此刻一走,益发显得做贼心虚。"
"我头痛。"
'他怪不得你,我让你静一静。"她离开我。
我用一只手托着头很久很久,另一只手在石膏中。
当日我不敢与同事一起下班,我不想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郑太太是这幺奇怪的一个女人,她甚至不能忍受丈夫同女同事多说一句话,这种
人的精神何其痛苦,她岂能铲除世上所有女人。
我猛地抬起头来,车子的煞车被人锯断,与郑夫人的妒意有无关联?
"还不走?"有人推开我的房门。是老板,他一向算是关心我的。
我乏力地笑。
他坐下来,"珍妮都跟我说了。"
我先是一跳,随即感激她。
"那与你都无辜。"
我冷笑,"他无辜?"
"怎幺,他故意害你吗?"老板诧异。
"谁知道。"我激愤的说。
"你放心,公管公,私管私。你且回去休息吧。
我只得打道回府,明天是另外的一天,非得厚着脸皮去应付不可。
那夜我做了许多恶梦,半夜醒来,石膏内的手臂奇痒难搔,恨得巴不得敲碎它。
老郑今天把话说明白,他对我有特殊好感。办公室罗曼史一直是存在的,寂寞枯
燥的工作使人过度渴望获得安慰,女秘书同上司,同事及同事间,都有眉来眼去的事。
老郑本人并不讨厌,如果有真爱的话,他那妻子也不足成为阻力,但我并不爱他。
要付出那幺高的代价……确直要爱得灵魂焚烧才行,谁还有那样的精力,郑太太是例
外,看样子她立定心思要毁掉任何有成为第三者可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