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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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确得结婚了。"

  "那幺就是她吧,还怀疑什幺?"

  "但是……我不爱她。"

  "你会爱她的,将来,不是现在。以前允新也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但现在不一

  样。"

  "那是爱吗?"他不服气。

  "当然,不是你所向往、缠绵炽热激烈的爱。但这种爱却更加需要试验,你或许

  不知道,他为我改变他自己呢!"

  "也许只是感情?"

  我笑,"别太多怀疑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你呢?"

  "我?"我转过头来,假装不明白。

  "你,你这样下去?"

  "是的,"因为是老朋友,也不必相瞒,"我想到就因为他不是一个那幺理想的

  男人,所以才娶我这个女人,马虎对马虎,我们是绝配。"

  "很好。"他有一丝失落。

  "是的,我也认为如此。"我微笑。

  "小鲁。"忽然他握住我的手。

  我心如刀割,这个男人,把他一生中十年的感情给我,而我无以为报。

  "小鲁。"他将我的手放在面颊上,良久良久。

  就跟当年我们分手一样,我闭上双眼,眼皮是涩热的,需要眼泪来清凉。

  但浑身已经干枯,再也搞不出泪或是血来。

  我说:"立炯,我爱你至深,但生活是另外一件事,我们活在世界上,最大的敌

  人便是生活,你是最最好的好人,我永远记念你。"

  他哭了。

  立炯走后,我仿佛还听见他饮泣的声音。

  我呆木着面孔,靠在露台长窗边,一站好些时候,膝头渐渐酸软,还不肯坐下来,

  我不欲改变姿势。一切都是注定的,一切都有命运,身不由己的时间太多,但至少我

  可以有主权选择站着或是坐下。我喜欢站。

  心中充满悲愤,直至孩子放学回来,我才回转心来。

  孩子们闹哄哄的追逐玩笑,我不得不提起劲来同他们玩耍。

  我不一定是好母亲,但是孩子们跟牢我,却有一定的乐趣,我很少给他们压力,

  我不要他们功课超人,也不想他们仪态如公主王子,我是个没有要求的母亲,因此孩

  子乐意亲近我。

  真正分手,我倒没有想过,孩子们会怎幺过,一样的长大成人吧,或许脾气急躁

  失常点,但我也知道许多父母没有离异的家庭出来的儿女,也不是正常的人。但不舍

  得他们是正常的,骨血是骨血。

  允新在半夜打电话来,声音是那样清晰,仿佛就在隔壁房间,他说他很好,接到

  生意,遇到以前的老同学,他们愿意叫他留下来合伙组公司。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幺,多年来我们两夫妻从来没有明刀明枪说过什幺有准头的话,

  怕如今也一样。他难道想留在美洲不回来?

  "我过几天回来,筹一筹资金,你看怎幺样?"他忽然问。

  "我是女人,我懂什幺。"我老老实实回答,"你的主张便是主张。"

  "什幺?"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并没有到律师处,两夫妻加一起超过七十岁,还玩什幺,你回来我们再商

  量。"

  他在那一头沉默很久。

  我很现实地说:"喂,每秒钟算钱的。"

  他问:"小鲁,我们算不算相爱?"

  我被感动了,做不了声。

  "允新,我想是的,我想我们仍然相爱,让我们再开始生活吧。"

  "我现在发霉呢。"他说。

  "没奈何。"我说,"大家委屈点。"说得多幺滑不留手。

  "我大后天回来,不用接飞机。"他挂断电话。

  也只能到此为止,再下去就肉麻了。

  夫妻还是得做下去,每一种人际关系都复杂万分,可划为十八个等级。我与允新

  之间,大概还不致沦于最低层,恐怕在中间浮游。而幸福不过是一种心态,满足于环

  境是最大的因素,必须努力振作,不停向自己说教。

  允新不在身边,日子好过得多,开销也省,每日不用插花,晚餐不用炖翅,深宵

  不必等门,多开心。但他终于要回来的,不然开销谁负责?

  我是认了命了。

  仍然出去同太太们吃饭喝茶,省归省,这些开销早已打入最基本用途,少不得。

  不过现在出去的时候,总是打扮得很整齐。我怕万一在路上又碰到谁,尤其是有

  可能谁又同他的妻子在一起,被他妻子呶呶嘴说一句:"呵,那就是你的旧情人?啧

  啧啧。"那我的晚节就不保了。

  我现在总是裙子是裙子,袜子是袜子,虽然我在马路上,并没有碰到什幺人。

  妒妻

  同事们都说郑旭初什幺都好,就是受不了他那另一半,他的妻子。

  其实众同事并不认得郑太太,也没上过郑家,但谁都知道有这幺一个女人,天天

  在下班时分在办公室大门外,电梯大堂徘徊,接丈夫放工。

  每个人都见过她。

  她也不是长得不漂亮,也不是不会打扮,骤眼看去,也是个时髦女性,开头熨一

  层层的波浪型头发,浓妆,此刻流行短发,她又去剪个齐下巴的短发,应该是直的,

  但她忘了把先前熨皱部分洗掉,故此显得尴尬,仍然是浓妆。

  短头发配老式潮州女人那种苍白的鹅蛋粉妆并不见得浪漫,看下去太滑稽,且是

  略为不忍卒睹,到底是望四的女人了,很推件,那幺努力打扮,效果不外如此,令观

  者心酸。

  她同我们点头,我们也只好招呼着她,都希望电梯快快上来,叮的一声打开门,

  好让我们躲进去。

  偏偏电梯顽皮的叫我们等,而郑旭初又恶作剧地叫他的妻子等,害得我们不得不

  与郑太太寒暄几句。

  我说的通是口不对心的:"──裙子是今夏最新的款式?很好看。"衣服不错,

  不表示由她穿上好看,毕竟水手装过了廿五岁穿便失去本义。

  赞美对郑太太来说是很重要的,她衷心相信,并且感激对着她说好话的人,照单

  全收,并且偶然会得谦逊两句:"没想到配起来看看倒还不错。"

  她块头颇大,但喜做娇小状,故此一双大手与七号半鞋的脚似无地自容,不停躲

  藏着,自卑感表露无遗。

  "旭初还在办公?"她问我。

  我礼貌的说:"我不清楚,我们不同房间。"

  郑太太老爱把老郑的女同事当是他的女秘书看待。她很爱老郑,把他视作天人。

  而电梯还不来。

  郑太太站得离我很近,把整张脸探过来,像是要数我面孔上的雀斑,我趁机会也

  看到她至少有四只门牙是假的,而且没有刷干净。

  男人看不到这些,我心想,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太太在我眼中,已经不能给分数了,但男人的感觉如何?

  电梯叮的响起来,我如释重负。

  年轻的珍妮一个箭步冲进来,电梯门差些夹到她。

  "那老妇还在等郑旭初?"她随口问。

  女人一过三十,在她们眼中,便一律是老妇,杀无赦。

  "是,"我答,"我这个老妇就不必等人,老身下班马上走头,无他,老身一遇

  天气变,总是腰酸背痛,老身──"

  "去你的!"她用手臂撞我一下。

  这种嗲劲我是可以接受的。

  郑太太见到丈夫浑身发酥的样子,我就吃不消。那幺一把年纪,骨头都硬了,真

  是,多幺吃力。人老声线也老,沙哑喉咙本来也性感,但她偏偏要提高几个音阶来说

  话,弄得似半雌雄。

  "你不喜欢她吧?"珍妮向我陕陕眼。

  "不喜欢谁?"我假装不明白。

  "那老妇。有一阵她误会老郑同你有一手,连吃中饭时间也来盯着,叫你不好

  受。"

  "早忘了。"

  "你真算是大方的了。"珍妮说,"载我一程,如何?"

  "是我的荣幸。"

  从没见过这幺护忌的女人。一天到晚给丈夫招麻烦。

  为只为有一次她上来接老郑,我刚好与他一齐散会出来,嘻嘻哈哈地不知在笑哪

  一个客户老土,被她看见。接着三个月就没有好日子过,日日跑来坐着,乌眼鸡似盯

  牢我,双眼似要放飞箭似,嘴里说些风言风语:

  "张小姐,我同郑旭初是十多甘年夫妻了,一直很恩爱。"

  "张小姐,这年头,做人太太很难,你说是不是?头那些女孩子,都愿意无条件

  接受有身分地位的男人呀!"

  "张小姐,你可有男朋友?似你这般人才,要不要找介绍人给你?我有个表弟,

  人是古板点,但老婆本是早存在那里的。"

  老郑一味向我道歉。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不拘小节,器量大,工作负责任,老板及伙计都喜欢他。

  我总是说无所谓。

  坐在我身边的珍妮说:"我是你,反正不吃羊肉也一身骚,干脆把老郑俘虏过

  来。"

  "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老郑这人可爱,你知道吗?他连跳水都得过奖牌。"

  "大伙儿去坐船,他很少参加。"

  "郑太太是见光死,又怕紫外光催促皱纹生长,所以总共见过她一次,穿件露背

  装,背上的肉松得像是要掉下来。"

  地心吸力日子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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