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
哥比我大两岁,但往往看上去,倒像是我的弟弟。我一直比他老成持重。他太爱玩,太没正经,太时髦。
女朋友太多。
妈妈常笑道:“真不晓得之骥到什么地方去找来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像美女展览会似的。”
最奇怪的是,她们都听他的话。
之骥做人没有遗憾,他性格开朗,天天到父亲公司去兜个圈子,陪父亲的业主打球吃饭,然后晚上找个漂亮的女友,开部铮亮的车子,找个好地方吃饭,就是这样。
母亲有一阵子很担心,怕之骥会一直这样下去,“以后怎样办呢7”她问。
以后还不是照这么办,舞照跳,饭照吃,不知多少男人一直玩,玩得成精,直到八十岁寿终正寝,我微笑地安慰母亲:“什么事也没有,别害怕。”
“他要是像你就好了。”妈妈说。
“现在好。”我不加思索的说,“不然家里多闷。”
这是真的,家庭成员性格越有异越好。
在之骥眼中,我才是一个怪人:不会享受,不懂得追求女孩,平常连话都不多一句。
不过我们是相爱的。
“跟爹学做生意多好,你竟跑去教一份书。”
我不以为然,只是微笑。做生意是很难的,非得天文地理吃喝玩乐无所不通来讨好雇主,还要有精密头脑,更要懂得那一行,机会稍现即逝,如果把握不紧,原形毕露……
我性格不近。
而哥也并不是人材,他太爱玩,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爹无疑是其中佼佼者,加上三分运气,他在商场上也颇有名气,他也很为此骄傲,时常说:“近年来第一等能干的人是商人,第二等是科学家,第三等轮到政治家。”
咱们家有很多名言。
像大哥,就老说我:“之骏竟跑去做学校讲师,真不可思议,坐在土人当中赚花生米那么一点薪水。"
很令人受不了。
说多了母亲心志颇为动摇:“之骏,如果没有更好的工作,爹的公司总是收容你的。" 但爹公司有那么多专业人才,我顶多获得一份陪吃饭的工作。同陌生人打交道拍肩膀,那简直是痛苦的,我并不懂得。
之骥又爱问我有女友没有。
“没有。”我说,“女孩子连看都不要看我。”
“你得打扮打扮。”
我擦擦鼻子,忍不住笑,怎么搞的,要我们打扮?不是女孩子才扮得花枝招展来吸引异性注意力?
“笑什么?之骥晓我以大义,“动物中都是雄性的毛色最美。”
“但,但人是万物之灵呀。”
“同你根本说不通。”之骥不悦,“我替你介绍女孩子,你借我的衣服穿好了。”
两人穿起类似的衣裳,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母亲看着笑眯眯。
之骥叫我去把头发也理他那样子。
我骇笑,我才不要,再时髦下去都要变成流行歌星了。
这样兴致勃勃出去,却很少有收获,因为女孩子们眼尖,很快看出我是次货。
我也不介意。那些女孩子不合我胃口。
之骥最能干的是令人无法知道他爱的到底是谁。
“都爱,女孩子那么美那么可爱,是上主最伟大的创造,各人有各人的好处,说都说不出来。”他眉飞色舞。
风度是有的,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恨死他,他处理得很好,也没有争风喝醋的事发生过。他并不阔绰,但很豪爽,大礼他送不起,但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饰他是不小器的。
最主要是他有一套软功:什么人爱吃什么零嘴,看哪类电影,喝咖啡放几块糖,他都一清二楚,在适当时候使将出来,无往不利。
女人仿佛是很简单的动物,受他催眠。
这样的人,忽然宣布要结婚,家人是很受震惊的。
昨天晚上他公布了这个消息。
我不信他。
他磨着妈妈要看她的珠宝,想挑戒指。
看样子很认真。
妈妈不肯,“你先把那女孩儿带回来我瞧瞧。”
“我周末就带她来。”之骥说,“你让我看有什么像样的礼物。”
“我自然会给见面礼。”
之骥笑,“那我才放心。”
饭后我们吵着要知道那女孩的细节。
之骥一一说出来:“十九岁,家中独生女儿。”
“哗,”我说,“这么小,人家会以为他是你女儿,你还得等她大学毕业。”
母亲笑说:“别打断他,让他说下去。”
之骥说:“念大学?念大学来干嘛?好好的女孩子,都是在那种地方学坏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吸毒品,大被同眠,什么做不出来?”
我点点头:“原来这是你给大学教育的新定义;”
“我不准她念大学。”
我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回复到原始时期,家里快多个童养媳。”
这次连父亲也不帮之骥,“你真想清楚了?”
“再清楚没有了,包管你们一见她就喜欢,真似一朵莲花般。”
父母俩半信半疑。
周末那女孩子来了。
真的很美,真的似一朵花。年轻,娇嫩,漂亮,大眼睛的小鹿。
可惜实在太小了,尚未成形,整个人如一张白纸般,纯洁绝对纯洁,但却也是如白纸般乏味,看久之后,怕闷得慌。
她什么都不懂,正是需要人呵护,连茶杯都得放在她手中,我不行,我会怕累。
爹爹暗暗摇头。
那女孩子怯怯的什么也不大说,躲在大哥身后,一下子就告辞了。
她一出门,妈妈就说:“好是好女孩,只是太小了。”
“是心理问题,我知道有许多十九岁的女孩子已似人精,”我说,“不知为什么这一位似不吃人间烟火。”
“骥儿到什么地方找来这个孩子?还说要结婚呢。”
匪夷所思,小说中人物跑到现实生活来特别可怕。
我觉得不便发表太多的意见,因为这个女孩子将来可能成为我的大嫂。
我说:“不过她长得这么美,这个年头,无名美女已经不多,五官略为整齐的,都想到电视台或歌坛去出风头。她又乖,一只小绵羊模样,似乎我们应当为之骥庆幸。”
母亲听了这番话,仔细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略为放心。
之骥也只能娶这样的女孩子,他在外头久了,有经验的女子哪肯同他结婚,又都知道他并没有什么钱。
小女孩才哄得转,婚后生儿育女,他的能力不够,还有父亲呢,急什么,那女孩不会吃苦。
呵,之骥要结婚了。
“婚后是否还同我们住?”母亲问。
他说:“当然,不然住哪里?”他怎么搬得出去,也不想为开门七件琐事来烦。
父母亲很满意,有供必定有求,他们两家都好。
母亲咕哝:“之骏也住进来,就热闹了。”
我笑。
母亲讪讪说:“我去瞧瞧,有什么首饰适用,得拿去重镶。”
我回宿舍。
没想到之骥会来找我。
整个宿舍的女讲师纷纷向他投去注意的神色,颇惊他为天人,之骥外型哄死人。
我说:“你怎么来瞧我?”
“不可以吗?”他笑,“来看看你那些仙人掌长得怎么样。”
“不,之骥,你是不会那样做的,你一定有事求我。”
他坐下来,面孔上出现一种尴尬的神色来。
我很纳罕,怎么会?他一向理直气壮,做事很少犹疑。今日是为什么?
“之骏,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再度疑惑,他有何事求我?我与他在生活上成两个极端,根本完全没有关
系,他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是我做得到的事吗7”
“你绝对做得到。”他略略松弛。
“代你去考试?”我取笑他。
“不。”
“那么请说。”
他犹疑很久。我们兄弟俩生平第一次在这种处境下相对。
我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他终于开始:“之骏,我在外头,有一个女朋友。”
我放下心来,原来是风流债耳。
但我的心即时又吊起来,“可是在外头生了孩子?”
“没有!别胡说。”
我吁出一口气。
之骥忽然说:“这年头,还有谁肯为男人生孩子?如果她有了孩子,我马上同她结婚。”
“她是谁?”我问。
“一个女人。”
“我未曾想象过她会是一个男人。”我笑。
“之骏,我要你去见她。”他拉紧我的手。
我问:“为什么?你应自己去告诉她,你要结婚。我相信她不会心碎而死。”
“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你不逼她,她不会厉害。”
他啼笑皆非,“之骏,你知道个屁!你连女朋友都没有,你不知女人可怕。”
“再可怕也是你甩她,她还没有你可怕。”
之骥不出声。
过一会儿他说:“这件事你可以帮我。”
“好,我帮你去派帖子给她,只有一个?比我想象中好。”
“只有她一个已经够头痛了。”
啊叫我去见一个三头六臂的女人。
他自口袋里摸出两件东西,其中一样是一条门匙,另一样是一只钻戒。
“这是干嘛?”我问。
“两样都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