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莫利坚通知劲珊:“有消息了,你方便的话,请来一次。”
劲珊立刻赶往电视台,这次,有两个记者也在莫利坚的办公室。
“这位是陈钧全,那位是麦秀琳,你们均在那场战争结束后才出生,应无代沟。”
小陈开门见山,“余小姐,我们查过你祖父余志明的纪录,事发当日的日期如下,地点是东亚区汶丽村。”
他把记录交到劲珊手上。
“的碓有敌人阵亡。”
劲珊问:“叫什么名字?”
小陈摇头,“没有人知道。”
莫利坚说,“我们已托行家在汶丽村附近市镇的报章上刊登寻人叙事。”
劲珊说:“事隔多年了。”
“最近去过东亚的人说,那崟变化不大,尤其是乡村,居民极少迁徙,希望那小女孩还在。”
“应该有什么年纪?”
“比你大一点,她会记得这张照片,以及相中的男子。”
“谢谢你们帮忙。”
麦秀琳忽然说:“那是一场战争,余小姐,希望你对祖父不要改观。”
劲珊答:“我明白。”
她离开电视台。
小陈说:“残酷的战争。”
“到了第二三代,恩怨尚未结束。”
莫利坚说:“追踪这个故事,把来龙去脉搞清楚,相信会吸引到观众。”
“莫你只想到收视率。”
“是,我市侩,否则的话,怎样生存?”
劲珊听不到这番话,她回到小小杂货店内等消息。
那帧小小照片,被放大了─刊登在当地的报纸上,六个月内,一共刊登过三次,没有消息。
照片下角用当地诺文及英文写看:“寻人,任何人士认得照片内男子及女孩,请联络以下号码、薄酬。”
旧报纸流落在小贩手中,用来包蔬菜、肉食、糖果。
一日,一个中年妇女买了一包梨子探亲,她姑母住在汶丽村。
水果摊开来,赫然是那张照片,那老人一看,愣住─叫出来:“是阮文华!”
照片中男子,总算有了名字。
中年女子惊问:“你认得相片中人?”
“是,大家都见过这张照片,在乡村,当年拍照是极之难得的事,阮临出征前,特地到照相馆与女儿合照留念,照片共印了两张,父女各执一帧,他第一天出去,就没有再回来。”
“女孩呢?”
“女孩叫阮氏业,十年前搬往别处去了。”
“呵,我们赶快通知报馆。”
“你连去。”
劲珊很快得到了消息。
陈钧全拨电话给她,“那相中人有了姓名。”
呵,真有其人,劲珊忽然落下泪来。
“你哭了?”
“没有,请说下去。”
“我可以来看你吗?”
“当然,”劲珊把店名及地址告诉他。
廿分钟后陈钧全就驾驶一辆吉甫车前来。
他一坐下就说:“那阮文华本来是名小学教师,他是军中前哨,与你祖父在丛林相遇,彼此踌躇,是否应该开枪呢?明明同是黄皮肤。”
劲珊不出声。
“那小女孩,叫阮氐业,据说早些时候搬了家,还没下落。”
劲珊叹口气。
在太平时代,两人偶遇,可能有共同话题,成为朋友。
“他不该在那个时候在那片树林中出现。”
劲珊做一杯咖啡给小陈。
“老总想做大这件新闻。”
“什么?”
“他打算派人去东亚寻找阮氏业,你要是愿意出镜,电视台可以提供旅费及食宿。”
劲珊吃惊,“不,祖父大抵不想渲染此事。”
“ 这是今日传媒办事方式,投资人力物力,当然想得到最佳回报。”
劲珊犹疑。
“你也一起来吧,电视台手法一定叫你满意。凭你个人力量,怎样找得到她。”
祖父的遗愿……
劲珊点点头。
陈钧全说:“我负责采请,阿琳做摄录,你,你算是领队吧。”
随行还有司机与翻译,两辆吉甫车,以及最新装备,人强马壮。
他说得对,真不是个人能力可以做得到。
他们在比较凉爽的秋季出发。
可是到了那边,仍觉潮热不安。
劲珊像是蓦然进入祖父当年世界,那一年,他只比现在的她大一点点吧。
她看到古旧欧升式建筑物,有些居民还会请法语,不知名的食物美味可口,麦秀琳吃多了,肠胃不舒服,需延迟一日出发到乡村。
终于起程,陈钧全的左小腿突被一种昆虫啮咬,留下一串既痛又痒的水泡。
还没开始,已成伤兵,不禁叫苦。
劲珊不出声,静静与翻译到附近药店寻找草药,回来替小陈敷上。
痕痒即止,小陈无限欢喜。
车子离开城镇,往郊外驶去,只见郁葱葱热带雨林,一望无际茂密碧绿,景色奇佳,一点也不像是战场,大地的炮火疮疤早已愈合。
小路仅容一车通过,有时,吉甫车需涉水而过,小径两旁,正是稻田。
三个年轻人不嫌其烦, 逐家逐户拿著照片访问。
他们终于到达汶丽村。
那个老人在门口等他们。
劲珊放下一些礼物,问清楚她的确认得阮氏父女。
“可知搬到什么地方?”
“听说是距离这裹不远的泯村。”
翻译说:“约八小时车程。”
他摊开地图,把泯村指出来。
小陈点点头。
他们在吉甫车内度宿。
不怕得罪讲一句,车内设备比无水电供应的民居舒服多了。
阿琳得了上次教训,只敢吃乾粮及矿泉水,小陈忙把图象及资料传真返电视台。
有村中小孩轻轻走过来想看电视。
劲珊招呼他们坐下,接上天线,播放动画片给他们欣赏,一下子聚集了十多个孩童。
麦秀琳笑,“立刻受精神染污。”
虽然这样说,却掏出糖果给他们吃。
入夜,她俩取出睡袋─在车厢里睡觉。
“请锁上车窗车门。”
阿琳又笑,“放心,比在大都会安全得多。”
这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往泯村出发。
劲珊有点紧张。
小陈说:“若果见不到阮氏,这次辛劳就吃白果了。”
车子驶了八小时,幸亏早已储备足够汽油。
小陈不停吃水果,阿琳则喝咖啡,司机听摇滚乐,翻译看风景。
沿途看见一个市集,阿琳停下买了一些纪念品。
她送劲珊一只银手镯。
劲珊知道她这次是代表祖父来探诂旧友。
是朋友吗?当然是,廿多年来,他藏著阮氏父女的照片。
阮氏会原谅他们吗?
他们也是敌人。
吉甫车向前驶去,沿路有村民出来看热闹。
终于到达泯村。
短短几日问,劲珊的球鞋已穿得破旧,几乎踏破铁鞋。
他们逐家采访,消息很快传开。
“是,这是阮氏业幼时与父亲所拍摄照片,她一直珍重地放在客厅中央。”
“阮氏住在村尾第四间屋,有猪栏那座。”
“阮氏已经结婚,女儿也有照片中的她那样大了。”
“你们这帮人是谁?为什么找她?”
劲珊不出声。
这可怎么回答呢。
他们一步步走到村屋面前,屋子简陋,同想像中一样。
他们听到犬吠、鸡啼、猪叫,还有孩子嬉戏的声音,这样朴素的士后也不是不前快的吧。
劲珊看到了一个七八岁小女孩,本来在踢石子,看到陌生人;站定了。
劲珊问:“你叫什么名宇?”
她激动得鼻子发酸。
“陈玉。”
“你好,请问,你妈妈在家吗?”
麦秀琳把她们会面过程全部拍摄下来。
有人迎出来。那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妇女,年纪不大, 但是因为风吹雨打, 缺乏保养─皮肤犁黑粗糙,她怀疑地看看陌生人。
“找谁?”
“阮女士?”
“我是,有什么事吗?”
终于看到了,劲珊低下头,“对不起,”她代祖父致歉,“我来迟了。”已经泪如泉涌。
阮氏却不知道相貌娟秀的陌生少女为何痛哭失声。
小陈问:“阮女士,我们可以进屋来慢慢说清楚吗?”
翻译脸色慎重,低声与阮氏说了几句。
阮氏招呼他们进屋。
这时,屋外站满看热闹的邻居。
一进门,劲珊便看到同一帧照片。
照片下供奉着水果。
劲珊鞠一个躬,轻轻坐下。
她自手袋中取出另一张照片。
阮氏一看,叫出来:“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时,翻译轻轻对阮氏诉说因由。
只见她坚毅的面孔渐渐软化,开始是错愕、惊詻,接著是愤怒、不忿,跟住,只剩下悲哀,她拭去眼泪,看看劲珊。
那不是一双美目,但是,眼睛内有真挚感情。
劲珊也凝视她,盼望原请的神情毕露。
陋室内一片静寂。
终于,阮氏开口了:“不关你的事。”
“不,是我祖父。”
“那是一场战争。”
劲珊没想到她会那样谅解,她竟拥有那样高贵的心灵。
劲珊想握住她的手,又怕她丕鬲兴,终于冒昧地伸出手去。
一双粗糙下田工作的手握住劲珊的手。
劲珊忍不住流下泪来。
一看, 司机、翻译,以及小陈阿琳都泪盈于睫。
阮氏的小女儿前来拉一拉母亲衣角。
“妈妈,什么事,为什么流泪?”
阮氏坐下来,轻轻说:“我们天天等他回来,一直以为他忽然会在门角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