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绝对不可以喝。
她轻轻说:“替我拿块湿毛巾来。”
趁他走开,她把牛奶倒在沙发附近一盆花里。
他出来了,她放下杯子。
他说:“好好睡一觉。”
她点点头。
听见他关门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其么行李都不要,立刻离开酒店房间,往大堂门口奔去。
思匀见有车子,立刻截住,“飞机场。”
途中她眼前昏暗,几乎失去知觉。
车子停在飞机场门口,她才放下心来。
走到航空公司柜台,她只说要买最快离开的飞机票。
“小姐,廿分钟后有一班飞机往纽约。”
好,就先往纽约,旧飞机票不要算了。
趁这二十分钟空档,思匀拨电话给小雅。
小雅听到她的声音,紧张但镇定地问:“你在甚么地方?”
“小雅,取销汇款,我已在飞机场,即将飞往纽约。”
“你一个人?”
“是。”
“思匀,我已报警,你凡事小心,在飞机上,再给我电话,把班机号码告诉我,我即找朋友接你。”
思匀流下泪来。
飞机冲上空中该刹那,她才恢复镇定,开始悲伤。
她与小雅再次联络。
六小时后下飞机,有朋友接了她住酒店。
“有事随时与我们联络。”
思匀觉得这太像逃亡了,悲从中来,累得抬不起头,在酒店房间里昏睡了廿四小时。
第二天,有人从大堂打电话到她房间。
“思匀,是我,我来带你回去。”
是小雅,她赶来了。
思匀混身松下来,与小雅紧紧拥抱,恍若隔世。
他们立刻回家。
小雅非常警觉,留意身边环境,直至抵达家门。
思匀病了。
高烧,呕吐,为安全计,小雅把表妹送进医院,但是医生找不到病因,她并无受到任何病毒感染。
一个星期之后,思匀渐渐痊愈,但是瘦了许多,掉头发,皮肤也粗糙起来。
小雅帮她搬了家,转换电话号码,并且,继续与警方联络。
她同思匀说:“陆志宏并没有回来。”
思匀不出声。
“我托人去调查过,没有他入境记录。”
思匀仍然沉默。
“这次,真是不幸中大幸。”
是,幸亏有一个人提醒了她身处危机。
思匀会终身感激那个老妇阿玛。
小雅说:“思匀,以后,带眼识人。”
思匀到底年轻,在休养之后,慢慢恢复旧观。
她找到新工作,生活又上了轨道。
“可是,陆志宏呢,他到甚么地方去了?”
他为甚么没有回来?
这个赌徒,设下陷阱,威胁女友替他还债,计划失败之后,去了甚么地方?
那一个傍晚,他放了几颗安眠药在思匀的牛奶裹,叫她喝下去。
不不,他不是想毒杀她,他只是想她乖乖睡一觉,好方便他第二天到世界银行领取汇票。
思匀叫他到浴室拿毛巾,他出来的时候,发觉她已经喝掉那杯牛奶。
他放心了,回到沙滩上,独自喝酒,有点得意。
他一早看中思匀是个富有的孤女,最容易上手。
他把她带到小岛来,乘她孑然一人,开口问她要钱。
她的证件全在他背心口袋里,她插翅也飞不掉。
陆志宏想到这里,用手擦擦鼻子,歪著嘴,笑了起来。
他放下酒杯,伸手拍拍口袋。
咦,口袋薄薄,里边的宝贝呢?
这一惊非同小可,把背心脱下一看,拉链袋里的证件不翼而飞。
左边口袋里是他的证件,右边是思匀的,现在,其么都不见了。
护照,信用卡,飞机票,现款,都失了踪。
他飞奔回旅馆房间,额上冒汗。
推开门,看见行李还在,但是思匀已经不见,他跑到大堂询问,职员说:“你太太约在一小时之前乘车子走了,你不知道吗?”
陆志宏整个人呆住,他甚至不能打电话回家求救,他欠债累累,他的亲友早已放弃他,他没有信用,现在流落在小岛上,他该怎么办?
思匀走了,她识破他的奸计─她走了。
他低估了她。
无钱结帐,酒店召警请陆志宏离去,他茫然收拾衣物,胡须已经长出来,外型似流浪汉,派出所叫他还钱,他无法证明他的身份,四处找人帮忙。
是,思匀在取回属于她自己的证件之际,把陆志宏的证件也一起拿走。
临上飞机之前,她把他的护照放进一只纸袋里,扔进垃圾桶。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陆志宏的确是低估了她。
他留在那小岛上近一个月,才补领到护照,但是没钱买飞机票,只得暂时在岛上打工。
有一日在路边,他看见一个老妇缠住年轻女子喋喋不休,她俩都是华裔,他不禁加以注意。
只听得那老妇絮絮不休劝那女子:“护照及钱要贴身收藏,不要交给任何人,记住,不可相信别人。否则,你就会像我,迷途。回不了家。”
故衣
朱家葆有一张照片,是她与母亲的合照,那时她七八岁,母亲三十出头,相片中妈妈家着一件尖领桃红色裙子,十分漂亮。
但母亲已经去世,家葆跟著外婆长大。
外婆爱她,但是物质供应就差一点,婆孙都不喜欢说话,屋裹很静。
有时也谈起故世的母亲。
“你妈还在就好了。”
“外婆,已成事实,说来无用。”
“多双手做事,多个人谈心。”
但是,她已经去世,家葆十分无奈。
再也不能陪家葆挑衣服、温习功课、或是煮鸡汤给她吃,一起逛街,帮她拣男朋友。
中学毕业了。
外婆说:“家葆,你得找工作。”
中学毕业生,不易找到有晋升前途的职业。
家葆仍然点点头。
“外婆没有能力供你上大学,年轻的时候,我也做过事,曾在保险公司当文员,职位不高,积蓄有限,读大学,毕竟是笔大开销。”
“我试试申请奖学金。”
家葆成绩不俗,但不是九优生,奖学金轮不到她。
她明白她已得离开学校了。
“家葆,外婆已尽了所能,家里开销,得靠你了。”
“是。”
那即是说,她将成为家庭的支柱。
家葆借用图书馆的电脑,打了百多封求职信,每封信都写得很用心,她一直听人嗟叹,说近年来学生的中英文水平都低落,连一封求职信都写不好,错误百出,白字连篇,辞不达意,她不想成为劣质一份子。
信寄了出去。
同学早已经警告过她,大多数求职信会石沉大海、毫无音讯,除出政府机构,家葆需要一只铁饭碗。她填了许多政府表格。
家葆只得到十分一回信,一般都告诉她公司不再扩充,暂时不聘请新伙计。
但是政府机构却邀请她面试,职位是办公室助理。
家葆穿白衬衫深蓝色裙子应试,态度谨慎而自然,主考官很喜欢她,当场决定录取她。
家葆却有点黯然─她的第一志愿是升学。
一进办公室,为生活所困,怕走不出来。
只听得主考人说:“一样有升级机会,并且,可趁晚间进修,有一位局长,也是文员出身。”
家葆离开政府大楼之后并没有即时回家。
她在街上闲荡,漫无目的,胡思乱想。
十七岁就做大人了。
妈妈会心痛吧。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替她筹划:慢慢来,不急做事,多读几年书。
但,不是人人可以追求理想,家葆真怕她到了廿余岁已经变成办公室老油条,高拜低踩,籍以生存。
她叹口气。
家葆借公共电话向外婆报告好消息。
外婆很是喜悦:“回来再说吧。”
家葆刚要放下电话,忽然看见一个桃红色的人影。
那颜色鲜明,在灰色的人群中十分夺目。
家葆心想:咦,同样的颜色,在什么地方见过?好不熟悉。
她在电光石火之间想起:妈妈的裙子。
照片里,妈妈正是穿这样的颜色。
家葆不由得离开电话亭追上去,但是已经失却那朵桃红色的云。
她哑然失笑,阿,太过想念妈妈了,唉,她低下头,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回到家里,家葆用比较兴奋的语气向外婆转告面试过程。
外婆已经不大外出,家葆是她的一扇窗户,把外边世界的风景带进屋里来。
傍晚,家葆把珍藏的照片拿出来看,奇怪,相片中母亲裙子的颜色一点也不褪。
她轻轻说:“妈妈,我找到工作了。”
外婆在房外说:“早点休息吧。”
幸亏小小公寓由外公早年置下,不必交租,有瓦遮头,华人崇尚置业,真有智慧,吃少点穿少些无所谓,没地方住可惨了。
接着一段日子,家葆为著适应新生活消瘦。
在办公室,她属最低层,维持尊严实在不容易,幸亏年纪小,被人呼呼喝喝无所谓,手快点也就可以获得赞赏。
不出一个月,家葆便发觉她为自己的勤快所害,大家都把工作堆到她头上来。
接着,她熟悉了整座办公室运作模式,找资料,她最快,因此得到尊重。
她听得一位高层说:“我那两个副手,有家葆那般态度就好了。”
说得很含蓄,但是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每个月,家葆都把薪酬全部交给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