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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要赶走我?”

  “不敢不敢。大概你要回去了吧。”

  “杜邦化工厂在新加坡分厂对我有意思。”书中自有黄金屋。

  “真有你的。”

  我笑笑。

  是的,仿佛有大把前途在我面前,领文凭、找工作,锦绣前程。

  但我寂寞,寂寞自心中发出来,无法抑止。

  有时候放学,仰头看碧蓝的苍穹,有种非常悲凉的感觉。喜乐有谁知道?

  那日回宿舍,王玫在门口等我。

  她瘦许多,圆面孔变了长面孔。

  “姚,见到你真好。”她上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我问:“慢慢说。”

  我与她在会客室坐下。

  “我想回到阮的身边去?”她用手掩住面孔。

  “啊。”我一怔,为什么同我商量?

  “但我怕阮不接受我,”她哭泣,“他恨我,我知道。”

  “发生什么事?”我问。

  “我与朋友……闹翻了,想想只有阮对我最好。”

  我叹口气,“你们仍然是朋友,是不是?我想他不会给你白眼。”我安慰她。

  “是吗?”她用手帕擦眼泪,“你认为我尚有希望?我太胡涂,一时贪玩,放弃学业不要紧,连他都得罪了。”又哭泣起来。

  我心中踌躇,若果我没有猜错,王玫其实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子,她分明是听到我与阮有来往,故此跑到我面前来哭诉,给我一个预告:她要收回阮氏了。

  我淡淡的说:“你们的交情非同小可,你尽管约他出来,同他把话说明好了。”

  “你认为可以?”她看着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那么做。”我微笑。

  她迅速站起来,“那么我马上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她几乎是奔走着去的。

  他们会不会破镜重圆?

  表面来说,一切似乎与我无关,王玫与阮假使和好如初,我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个朋友。王玫不是笨人,她一定会令阮同我疏远。一山不能藏二虎,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不行。

  阮会不会回心转意?可能性很大,他们毕竟认识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我沉着,一点表示都没有,照旧到实验室去。

  像我这种性格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生活的节奏是完全不受影晌的,我必需要控制自己,可以让人知道的,才让人知道,该守秘的,三缄其口。

  在面试那一日,我隔夜便准备好衣服:是一套法国制天蓝的裙子套装,配黑色漆皮鞋及手袋,这套衣裳因为富朝气够精神以及端庄的缘故,最适合面试见工用,万试万灵,我们首先要卖的,便是外表。

  穿上衣服,自觉十分登样,加上熟习题目,看来十拿九稳!一切进行顺利。

  直至落得楼来,才发觉脚上穿的是拖鞋一双。

  我惊呼一声,连忙上楼去换鞋子,在床沿怔怔的呆想:怎么一回事?为何精神恍惚?

  但是我已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连忙抢出门外去。

  几位考官非常和蔼,我的成绩斐然。

  他们都说:“这么年轻……”

  “研究的问题多有意思。”

  “难怪杜邦看上了她……”等等。

  成绩一星期后通过。

  回到宿舍,我松曰气,倒在床上,不能动弹。

  阮已有十来天没找我。也罢,反正我在半年内便要离开这里,多个朋友多个挂虑。

  论文已经请人打出来,拿去精装订装,这一切都要化钱。

  在扉页我并没有把它献给谁。

  父母一向不赞成我念到博士,而我又没有爱人。

  拿在手中重叠叠的,这便是我寒窗十载的成果。

  我深深叹息一声。

  史密夫向我拿一本,我拒绝,“化工学院会得永久存一本,你去借来看也就是了,我不喜把作品乱送人,你略翻一下,也不过是丢开手算数,一本书成本不轻,我任何人不送。”

  他骂我为绝情之人。

  多情反被无情恼。最重情的人才不把感情友情四出滥派,他懂得什么。

  阮一直没有来找我。

  意料中事耳。

  两个人其实很配,都孩子气,无定力,软弱,而且本性很善良。

  我祝他们幸福。

  那日是学生会庆祝学期最后一日,我单刀赴会。

  老远就看到王玫与阮两个人。他弹结他,她唱歌,两小无猜,羡煞旁人。

  我不由得不乐,他应当向我交待一句半句。

  我随即哭出来,叫他怎样向我交待夕.说些什么好?

  我遥远的舌他们一眼,他们并没有发觉我。

  我坐一会儿,吃块三文治,喝杯水果酒就走了。

  学校生活到此为止,也真够腻的,永远的结他民歌,永远的合作社,永远的考试。

  我要出来工作了,过一段日子便得出发往另外一个国家去开始新生活。

  秋季已过一半。

  在路上我伸个懒腰,把双手插在裤袋中,仍然孤零零一个人。

  路旁有洋人向我吹口哨,我回头一笑。

  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看样子,我注定要理智地渡我余生。

  知了

  七月初,三十多度的天气,知了不停的叫,住在小姑姑的海景别墅已有半个月,暑假情怀年年如旧,每年一过春天就盼望,假期真的来临又嫌闷。

  这是我最后一个暑假,明年此时便得离开大学投身社会服务。

  一听见社会个自已经魂不附体,小姑姑说几乎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敌人,为了很小的事情都能造成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成就,叫人看不起,太有成就,叫人嫉妒。笑得太多,成为白痴,板着面孔,又惨遭孤立。

  做人,怎么做都不讨好,一出来社会就吃苦。

  不过每个孩子都得出来打仗,成为年轻时所看不起的老油条。

  我并没有躲在空气调节的室内,我躺在花园的绳网中。

  树荫下我眯着眼睛看金色的阳光,整个人也晒得成金棕色,我并不怕热,一不子就睡着了,醒了喝杯冻柠檬茶再躺过。

  小姑姑来过一次,她很讶异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生活,简直与小猪猡没有分别呢,吃了睡,睡了吃。

  不过,她说!年轻就是这点好,随便爱做什么都不会失礼,成天穿了T恤短袄就可以应付一个夏季,热就扑进水里去,头发晒黄了,秋季便长出黑发,雀斑爬起来,冬天自然会消失。小姑姑叹道!年轻有年轻的好处。

  年轻的知了喉咙嘹亮──喳──。

  影树下火辣辣地,朋友有空都进来看我,身边堆满了书报杂志,一点都不寂寞。就算人多也不打紧,一大半人数都泡在游泳池内。

  明年此时我就得出来找工作了。

  无论月薪多少都得出来捱,因为一个人不能没有工作,不能闲闲散散,啥子也不做。

  我看过报上聘人广告,薪水之低,待遇之可耻,吓坏人。

  但不得不自低层开始。

  爬完大学之路,又得爬社会之路。

  人的一辈子就在爬爬爬,而且这还不够,自身爬得九死一生,尚未告一段落,又生下孩子来,让他们也爬爬爬,多残忍。

  人生之哲理我一点也不明白。

  知了仍然长呜。

  不知它知道什么。

  小约说大学出来他要到美国去念硕士。

  我冷冷的告诉他,念完了还是要回来的,要申请做公民完全是两回事。

  他也气,说我想歪了。

  真实是不舍得他走。

  到英国去的大张,因为父亲有能力,所以他中学就在那边念,去年暑假同他打网球,说到自幼身在外国,叫天不应,叫地不闻,那么大个子,一下子就哭了,无限委曲。

  想回香港,又不敢宣之于口。

  小姑姑说:当然喽,父母望他成龙,他怎么敢说回来?

  为了将来出人头地。

  呜呼噫唏,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呢?

  小姑姑说:两个同事相敬相爱,忽然之间,甲升了职,乙仍在原位,于是甲格于骄傲,不再友善,乙又因不肯服输,赌气噤声。

  两个人都寂寞。

  成功的代价是寂寞,失败的代价亦是寂寞。

  做人有什么味道?

  中庸之道最好保护自己。

  怎么样学?

  凭经验,吃亏多了,自然学乖。小姑姑说的。

  趁今年好好的轻松吧。

  考试,我一向不怕,我所会的,也只不过是念书,功课好,考试制度公平,一阵紧张过去,又可以乐天乐地。

  但是将来学做人才难呢,没有谁会教导谁,谁都爱看谁出丑……

  ──咦,那边是谁?怎么忽然来了一队人?

  我自绳床中起来询问──。

  是一队工程人员,大热天前来安装机器作探土工程。

  我静静地观望。

  人们在工作的当儿都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态,全神贯注地做好一件事,发挥能力,使社会更进步……

  工程人员又比书生更为动人。

  我伏在栏杆上看他们工作。

  其中一个年轻人大概是工程师,指挥自如,非常威武,叫我注目。

  我男同学中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或许当他们离开学校,长大成人,找到工作,发挥所长,那时候才显露魅力。

  男人要待工作有成才会越来越好看。有自信,有权威,男人靠的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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