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有丈夫。”他后来说。
“你不想再见她?”
“见面也不知说什么好。”
双方都没有意思再见面,我何必在此多事。
“她真的一点也不老?”小叔文忍不住问。
我笑,“你们两人都不是七老八十,正当盛年,什么叫老,不过比我略大数岁而已。没想到她会成熟得那么不露痕迹是真。”
“她真是得天独厚。”
“感情上仿佛不大如意。”
“是,我也听说了。”他说:“听说两个人合不来。”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我说。
“你这家伙,从小像个老人精,说说你自己的事,你同小雨自幼青梅竹马,到底怎么了?”
“我想藉这段时间静一静,廿六岁论婚嫁不太早嘛?”
小叔默默头,“确是早了一点。现在男人应在三十五岁以后结婚,女子应在三十岁。”
“孩子呢?”我问。
“孩子?”小叔讶异的说:“三十多岁生孩子并不晚呀。”
我无言以对。
还是以前早结婚好,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看做,人没有那么无聊,现在男男女女都迟婚逃避责任,整日就是游泳吃茶跳舞,无聊得难以形容。
“可以趁这个机会多多学习。”小叔笑,“可惜我那法文学了三百年还没学会。”
我们两叔侄一起笑了起来。
找工作的天路历程并不好过,南华早报上面登满了聘请广告,但是理想的终身职业有多少份?
我应征了好几份,大公司,我怕自己淹死在人群中,小公司,又嫌寒酸。很旁徨了一阵子,这时候,也找平姐出来商量过。
平姐说:“看你的宗旨在什么地方,如果立志做一番事业,就不要怕辛苦。像我,不过是找个精神寄托,但求有一份稳定高尚的工作,不计较前途酬劳,便选择教书,虽然沉闷一点,但到底比较轻松,不必打扮得似一只妖精的去做狗一般的工作。”
我听得笑出来。
“其实你与小叔可以合作做老板。”
“小叔?他才不肯,他说做小伙计五点钟可以下班,做小老板晚上八点还走不了。”
平姐笑说:“他就是这样吊儿郎当的。”
“我与小叔,都不是发财的那块料子。”
“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人的性格。”
“可惜小雨不知道,其实……跟我也蛮吃苦的,我并没有多大的出息。”我说。
平姐说:“有出息的人不一定是快乐的人,做人最重要是快乐。”
我问:“我像是个快乐的人吗?”
“你是,你小叔不是。”
“既然常常提着他,叫他出来如何?”
“好好好,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平姐笑着效桁我。
“又另外有人了?”
“你在说什么?”她责怪我。
“平姐,你对我那么好,什么话都对我说,为什么单单不向我透露感情上的事?”
“每个人都得有些秘密。”
“为什么不对我说?你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可以相信你,但成了事实之后,每个人自然会知道,未成事实之前,说多了坏名声,不单是感情上的事,许多其他的事,也多说无益,成年人总得替自己留个下台的机会。”
我并不明白。
不过她有权对我不坦白。
我第一日开始上班的时候,平姐派人送了礼物来,是一对金笔。式样古怪,不知道什么地方买来,颜来她说,那是一对派克五一,是她第一次工作的时候,她的长辈送给她的。原来是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应当珍惜。
工作上乏善足陈。
眼看着小叔与平姐两个人僵了多年,还不肯言归于好,非常痛心。
说起对方,他们语气中全无芥蒂,但偏偏又不肯见面。我也不去勉强他们。
小叔现在一个人住,至今尚未结婚,在局里升得很高,也颇有节蓄,成日价还是潜水打牌渡日,有时也躲在房中看上十日十夜的武侠小说。平姐也一样,在家听音乐,打毛衣,都不大出去了。
她终于办妥离婚手续,恢复自由。
那位男土是个面目模糊,无甚性格的男人,不是坏人,他只是不幸,刚巧在平姐失意时与她结婚,虽然维持五年,但平姐始终不投入。
平始没说对不起他,但自她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她的歉意。整件事是多余的,毫无疑问,但当其时,她只能够做对她最好的事,我们都不怪她。
小叔说:“没想到词平当年会那么冲动。”
“他们说女人在廿五六岁时最想结婚,过了那段日子,又没事了,那是遗传因子发作,令她们情不自禁,平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结的婚。”
小叔不出声。
“你现在同谁走?”我问他。
“很多女孩子。”
“怎么还不结婚?”
“有这种必要吗?高不成低不就,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爱的人未必爱我。”
“小雨下个月就来了。”我说。
“那多好,你多个伴,怎么,她也打算在此找工作?”
“看样子是。此刻我们银行里也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子,月薪五千,一套衣裳六千,摊大手板向父母要。”我停一停,“这样的太太谁敢要。”
小叔笑,“那么挑肯捱苦的呀。”
“早捱得成一株咸菜,我亦受不了。”
小叔大笑,“还说我娶不到老婆?”
我亦笑。
小叔说:“如果觉得在家住得不方便,就搬来与我住吧。”
我说好,但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小雨回来后,我也开始忙,无异,她是个出色的女孩子,如果我略一松懈,不知多少男孩子会过来染指,但又如何呢,不过是吃饭肴戏之颊。小雨是个明白人,虽然内心烦燥,也并没有同别人出去。
她扬言,“这年头的男人都是垃圾,既没能力负坦家庭,又没有勇气负起责任,全部实行打秋风。”
她很快与平姐成为好朋友。
她由衷地佩服平姐。“真不容易,有品味,又漂亮,经济完全独立,真是个时代女性的典范。”
“人家经过多年的挣扎才到这个地位的。”
“完全独立才难得,”小雨说:“不靠父母兄弟丈夫,全靠她自己一双手。很多女人振振有词作其独立状,其实不是那回事,总还得靠男人。”小雨停一停,“靠男人自然是最佳出路,不过半汤半水,就犯不着了。”
“这又有什么分别呢,”我说:“有得靠好过没人靠,靠一半也胜过全部没得靠。”
小雨说:“什么都得付出代价。”
“那自然。”我说:“什么都要付出庞大的代价,你看平姐,这么年来,你听过她诉苦没有?看过她哭没有?什么人知她冷暖?而且社会也没有公认她是个强人。”
“我老觉得她就是我的前身,我是她的影子。”
“不会的,我若同你结婚,我就保障你一世的快乐。”
“快乐怎么可以保障?”她笑,“网球明星干诺斯结婚时已订明离婚时付赡养费苦干,谁还能保证快乐?”
“既然现代人做事那么清楚玲珑,快乐也可以科学化。幸福的婚姻不外由几个因子组成:负责的丈夫,听话的孩子,永远不要有第三者出现,安定的生活……一切事在人为,有什么困难?我们两个人的先天条件那么好,小雨,你想一想。”
“什么都可以由试管制造出来?”她苦笑。
“当然是。”我不经意的说:“事在人为,没有命运可言。”
“性格是控制命运的主要因素。”
我想一想,“是的。”
“立功,我们会结婚吗?”
我缓缓说:“我相信会的,但不是现在,但现在应该开始筹备。”
那一日,小叔与平姐终于见了面。
我与小叔约好去游泳,在船上等小雨,没想到平姐与小雨一起出现。
小叔看见她,连呆都没有呆过,他很自然的与平姐打招呼,平姐当然更加镇定,她明知小叔会在这只船上。
到底是成年人,修练到家,不比我们,一点点小事尴尬得要死,面红耳赤。
小雨说:“是平姐自己要来的,我还警告平姐,小叔也会在。”
我讶异。
平姐打扮得很漂亮,条纹的T恤与三个骨长快,背部开得很低,看上去有文静的诱惑,小叔迎上去。
他说:“词平,你仍是我所见过,最有克拉斯的女人。”
“谢谢。”平姐笑一笑。
“欢迎加上我们的旅游队。”小叔说,“起航。”
潇洒的小叔与俊秀的平姐看上去像是画报上的时装模特儿,有什么理由这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呢?单为了旁人的眼睛已是最好的理由。别以为旁人的观点言论不重要,人是群居动物,除非有过人的性格与意志力及才能,否则隔壁三婶说些什么事非还是重要的。
我衷心赞美,“你们真是一对。”
小雨坚持说:“立功说得对。平姐这么漂亮的人,只有与小叔在一起最好看。”
平姐笑了起来,“你们这两个孩子!”她表情看上去充满了欢愉,但是声音中一点快乐也没有。
一切都是试管控制的,在适当的时候,挤出欢笑,又在适当的时候,挤出客套的话,一个人若不对行为举止加以控制,很快会成为人神共厌的十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