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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放长假?也许到英国去与爸爸会合。”

  她叹口气,“我哪里舍得到假。”

  我又再大胆说一句:“也不能忙坏自己呀。”

  “我也想放假,慢慢再说吧。”她说:“怎么,你忽然关心起这一点来?”

  我笑笑。

  “大考开始没有?都没看见你温习。”

  “平常有听书,大考不必怕。”

  她微笑,笑起来还是很美的,今天晚上她说这么多话,已经比我们平时一星期的对白为多。

  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晚了,你去睡吧。”

  我已经够满足。

  那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同文英说:“我发觉我自己也要尽力。希望将来可以与母亲的关系更好。”

  “一个好医生怎可能不是一个好母亲?”文英说。

  “你知道吗?你给我太多的鼓励。”我拉住文英的手,“我感激你。”

  “五年同学,还说这种话?”文英说:“还有,不要以为立时三刻便会与你母亲解冻,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

  “多谢指教。”

  “下星期你满十七岁了吧?”

  “是的。”

  “如何庆祝?”

  “历年来你我都不庆祝生日。”我说。

  “我母亲通常煮两只鸡蛋给我吃,”文英说:“同时问我要什么,我总是很识趣,尽可能在经济许可的范围内要一枝笔之类。”

  “我都想不出要什么。去年母亲在事后才想起来,给我钱,叫我自己去买东西。那笔钱如今还存在银行里,今天恐怕也如此。”

  “小孩的生日不必过得太隆重。”文英安慰我。

  “这是真的。”

  “如果给你选择,你要什么?”

  “愿望?我希望妈妈对我,比从前较为和悦。“

  “可怜的顾淦。”

  我笑。

  周末我没有出去,整日温习,偶尔到泳池浸一浸解闷,读书的荆棘是考试。但是母亲说,毕业之后,每天的工作便是各式各样的测验。

  母亲在星期日下午出去一下,提早回来,心情颇为轻松,但是没有说什么话。

  年年她都说:“考试不必考第一,只要及格便可。”

  但我依然考着第一。

  成绩表取回来,她顺手签一个名,我又取回去。

  母亲对我很仔,把我训练成一个独立的人,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得到更多的温情。

  考试之连续三天,一共考八科。

  考完后整个人松下来。

  那日下午,我又到文英家去玩。

  我说困,因考试期间,睡眠多多少少受影响。

  尹伯母说:“要不要在文英房中眠一眠?”

  “不用,陌生床很难睡得熟。”

  我与文英去看了场戏,回来玩扑克牌,有一搭没一搭,一直玩到十一点。

  我打电话叫司机出来接。

  文英同伊妈妈说:“妈妈,你看,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了。”

  我用眼睛白文英。

  文英妈笑道:“别取笑顾淦,她好不自在。”

  “我早就习惯了。”我说。

  文英送我下楼。

  上了车我抬头望,四楼小小两个窗户的灯仍旧亮着,这么小的住宅里住着这么幸福的一家人,真不可思议。

  屋宽不如心宽。这句老话还是有它的意思。

  母亲并没有睡。

  我讶异,等谁?这么晚了。

  母亲不许我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蠢问题,象推门进房,明明不见那个人,还随口问:“某某不在吗?”或是一进门就问:“文件在什么地方?”当然在桌上,不然还会在嘴里不成。都是没有脑的最佳证明。

  所以我一切都礼貌的不闻不问。

  她说:“我等你。”

  “对不起,”我说:“有事吗?”

  “你考完试,想必比较空,便想与你说几句,谁知你一直没打电话回来,我反而错过困头。”

  “等我多久了?”我不安,“有没有三个钟头?”叫她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非常惶恐。

  “不要紧。”她说。

  “想与我说什么?”

  “没有。我与你父亲,在家的时间已经够少的了,但将来还要少。”

  “怎么一回事?”我问。

  “我接受加州理工学院的邀请,去做一项研究,为期九个月,要离开家一段时期。”

  “爸爸可知道?”

  “我已与他说过。”

  “他赞成吗?”

  “他一向尊重我的选择。”

  “妈妈,这些年来,你难道不累?”

  “这是我的事业,再累也没有法子,也许在这件事之后,我会取道与你父亲一起回来,休息休息。”

  “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住,医者不自医。”说说我又大胆起来。

  “你呢?你不反对我去?”

  “我?问我?”我受宠若惊。

  “是呀。”妈妈叹口气,“为了工作,我自小丢开你,现在你大了当然得征求你同意。”

  我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她一决定一件事,千军万马都挡不住她,不过我已经够喜出望外。

  “当然是工作重要,我太会照顾自己了。”我说。

  她叹口气。“有能干的妈妈,并不是福气。”

  我摊摊手,“可是有多少人羡慕我。”

  “那是因为人家不晓得当事人付出些什么代价的缘故。”

  说得那么真实,我顿呆住。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委曲,”她说下去,“只是大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要转过头来不但不易,恐怕你也不会满意有一坐家中打毛衣的母亲。”

  我不响。

  “星期五是你生日,打算怎么样?”

  “啊,没怎样。”我又觉欢喜,非常心足。

  “出去吃顿饭?请小朋友回来聚聚?我已留了空档。”

  “请朋友们回来玩!”我欢呼。

  “我会通知大酒店宴会部替你安排这件事。”她微笑。

  “谢谢你,母亲。”我说。

  但她又要离开我,这一去且是九个月。

  星期五,班上同学涌到家中玩耍,母亲做女主人,代我招呼客人,生平第一次这么隆重替我庆祝生辰,我成日都容光焕发。

  几个男同学都在报上读过有关母亲的消息,围住她问长问短。

  我很为母亲骄傲。

  文英同我轻轻说:“看到没有?会打毛衣的母亲,要多少有多少,而你母亲,全世界都不多。”

  我苦笑。

  “别贪心了,”文英说:“她还不是照样抽空为你庆祝生日。”

  我点点头,紧紧握住文英的手。

  母亲在那边谈笑风生,表露她的仪态与风度。

  是的,一个不可多得的母亲,我不应再有抱怨,也许将来,我亦会走上她所走的路。

  所以此刻我更加要体谅她。

  我暗暗叹口气,向妈妈迎上去。

  偶像

  我最崇拜的人是小说家莫天地。

  他的小说我全有,一共三十本,封面都非常美观雅致,令我爱不释手,读了又读,故事中的人物,我都能背诵出来,就象活生生的,在我四周围。

  我觉得莫天地的作品尽善尽美,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我说话的时候,也时常引用他的句子,莫天地说的,生命之不过是一个幻觉。莫天地说的,女人最重要的是独立,莫天地说这个,莫天地说那个。

  我像是爱上了莫天地。

  他的作品极其丰富,非常能够满足读者,我每个月都到书店去寻找他的作品。

  在我廿三年的生命中,莫天地占有太重要的位置。

  亲友们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偶像。

  大哥问:“真是奇怪,译本小说会吸引这么多读者,而读者之中,又有这么痴心的。”

  大嫂笑。“痴心的恐怕大不乏人呢。”

  大哥问:“是写得好吗?”

  大嫂说:“是比较好,比较没那么粗,而且合情合理,人物也很现代。”

  “谢谢你,大嫂。”我很感激。

  大嫂笑,“谢得多奇怪,我又不是称赞你。”

  “你称赞莫天地也是一样的。”我说。

  大哥摇摇头,“真有这样的读者,不管这莫天地是谁,也足以引以为荣。”

  我缠住大嫂要与她讨论莫天地的文章。

  大嫂说:“我不是专家,改天我介绍个专家给你。”

  “什么?还有比我更专家的?”

  “当然有,她是莫天地的妹妹。”

  “什么?”我跳起来,“你认识莫家的人?”

  “咦,莫家的人,也不过是人呀。”

  “快说快说!大嫂,怎么以前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我哪儿说得那么多,也是最近才认识的,最近我们做同事。”

  大嫂在局里身任要职。

  “他妹妹长得如何?”我追问……“说呀说呀。”

  “不很美,但自然有股高贵之气。”

  “不够透彻,大嫂,在我眼中,你也高贵。”

  “跟我差不多样子,”大嫂笑,“望四的人,还要怎么样?”

  “什么望四的人?才三十出头罢了。”

  “小利,那当然还是你青春。”

  “说下去呀。”我催她。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莫天地呢?他多大年纪?真姓名是什么?长得如何?性情怎么样?”

  “我没问过。”

  “怎么可以不问?”

  “我不方便查根问底。”

  我很紧张,“大嫂,让我来问好了,我不怕难为情,你把那位小姐介绍给我。”

  “你看你,小利,别这样好不好?”大哥发话。

  “不,大嫂,我跟你是耙上了,你一定要制造机会,让我见到莫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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