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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缓缓抬起头,替自己解围。“怎么,你打算以低价将这幢房子卖出?恐怕我们连保养费都付不起。”

  “湘云,这太幽默了。”

  我说:“我是个已婚妇人。”

  “爱志安?”

  “自然。”

  “我看你们也并不是轰轰烈烈的。”

  我笑出来。“诚然,我从来没有为难他,也从来未曾制造过为他自杀的机会,这样的爱不够标准吗?”

  “不够,爱情是紫色的天空、白色的云、音乐、舞蹈、焰火──”

  “钻石、游艇、名气……”我接下去。“我们两个人的思想有点距离。”

  “但是你比谁都有资格享受爱情。”他英俊的面孔趋向前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别再讨论这个令人尴尬的题目,不然的话,我就要提早告辞了。”

  他凝视我,深深叹一口气。

  “或许有机会,你应当接近志安,他有许多优点,我跟他学会很多。像自得其乐,像充满信心,像好学不倦。他是个好伴侣。”

  “拿我比他呢?”以祥问。

  “你也有许多优点,你有了不起的家世,你也很好学,你英俊、聪明、小心,懂得人的心理、会享受,哗,如果我是个廿三岁的姑娘,追得腿跟发酸也要把你追到手。”

  “现在呢?”他问。

  “又来了。”

  “回答我呀。”

  我看看他。“现在我的丈夫是杨志安,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没有更好的了?”

  “你想想,以祥,这世界上,会有免费的、不劳而获的东西?爱情也需要耕耘,否则何以为继?”

  他吁出一口气。“你太理智。”

  “志安这么好,我还到外边犯险?我当然理智。”

  “说来说去,我还是比不上志安。”他颓然。

  “算了吧,志安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何必要斗赢他?”

  “为了你呀。”

  “越来越好笑了。”我正色说。

  “并不是笑话,本来倒是为求一笑,但经过接触,我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人。”

  “什么为求一笑?”这裹面有故事。

  “你与你那可笑的价值观念!”

  我等他说下去。

  “有些女人死命说对钱没兴趣,到头来发现最虚荣的原来是她,为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人格,飞身而上。”

  我问:“你何必费时间去证明人家是否口对心?那是个人自由。”

  “可是丽娜想知道你是否口不对心。”

  我只花十秒钟便想通整件事,我“霍”地站起来。

  “我要走了。”

  “湘云──”

  她派何以祥来证明我是否能够抗拒诱惑,看一个“更好的”男人出现后,我是否会仍然坚持志安是我理想的配偶。

  我一刹那非常愤怒。

  陈丽娜实在大无聊了,她生活闷得几近流泪,所以才会找一个真挚的二十年老朋友来开这种玩笑。

  这是一种疯狂、歇斯底里、不负责任、破坏性、心理变态行为。

  我为她难过。

  二十年的友谊就因为有人一时发起神经而告消失。

  我的气忽然平了。

  损失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需要我更多。从此以后,谁听她吹牛、胡诌、示威?谁在午夜接她的电话,谁在她寂寞的时倏陪伴她,谁规劝她,给她忠告?

  既然她不重视这个朋友,我干么要觉得不快?我有工作,她没有。我有丈夫,她没有。我有家庭,她没有。

  诚然,她有钱,愿她与她的金钱快乐,哈利路亚。

  我气真的平了。

  “来,”我说:“何以祥,送我回家,这条路上没有公车。”

  “湘云,你真了不起。”他很佩服的说,他看出我心理变化。

  我说:“走吧。”

  “湘云,丽娜一向爱开玩笑。”

  我不置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恰当,诋毁丽娜,我也变成小人,放过她,更是虚伪的圆滑,最好什么都不说。

  “而且你已经过试炼,你不折不扣是个忠心的好女人,你怕什么?”

  我仍然不出声。何必分辩?我人格如何,轮不到陈丽娜与何以祥来置评。

  “丽娜这个人很爽直,”他一路开车一路说:“心中不藏什么。”

  我最恨所谓爽直的人,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他自己的屎事肯不肯说出来?在人前胡作非为的人,全仗着“我够爽直”这四个字,他发起疯来扼死阁下,还算是美德呢,因为他想什么做什么,不藏奸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家,我心平气和地同何以祥说,“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湘云,太晚了,”他说。“我要追求你。”

  我警告说:“我丈夫会打断你的腿。”

  “不会的,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只有陈丽娜既天真又愚蠢,我会同他公平竞争。”

  “省一省功夫吧。”

  他瞪着我。

  “跟丽娜说,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忠心的女人,想深一层,也许只因为这个‘更好的’还不够好,假如真的好到世界上无双的地步,也许我会考虑变节。”

  “我有什么不好?”他大为震惊。“我还不够好?”

  我摇摇头。“真说出来就没味道了,再见。”

  他很失措,大概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不够好。

  回到家,关上门,我放下手袋,伸个懒腰。

  当然还不够好,年轻女孩子一见到他也许就种情了。那不过是因为她们还年轻的缘故。

  他有什么好?同我一般做一份工,开家里的车子,住家里的房子,他老子只要钩钩手指尾,他就扑过去听命,这种富家子头脑最清醒,凡事看父亲的主意行事,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他父亲,他什么也不是。

  偶然也会出现一个怪胎,一定要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正式结婚也捡不到便宜,在冷宫住几年,还不是苦得知难而退。

  看太多了。

  如为这样的人才就动了心,太幼稚可笑。

  丽娜最幼稚可笑。连生她的气都不是,我叹息。二十年朋友。但朋友是长期论功过的, 真不知应不应同她翻脸。

  电话铃响了。

  我去接听,是志安。

  “我刚到旅馆。”他说:“怎么?没出去吃饭?”

  “已经回来了。”我说。

  “好吗?”他故意夸张。

  我看看手表。“别神经,才分别五小时而已。”

  “如隔三秋。”

  “我也是,志安。”

  “明天再通电话。”

  “再见。”我说。

  他也说再见。

  我舒服的放下电话,搁起双腿。

  电话又猛地响起来。

  又是志安?我连忙再听,他忘了什么?

  “湘云?”是丽娜的声音。

  “是。”我与平时无异的回答她。

  “以祥在我这里。”

  “啊。”我没接下去。

  “他骂我一整个晚上了,要我向你道歉。”

  “是吗?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是我不好──”

  “你没有什么不好,我并不介意。”

  “真的,湘云,我开了你一个玩笑。”

  “你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我说。

  凡人都觉得被人利用,这句话四季通用,比称赞她是个美女还管用。

  “那么你不生气?”

  “当然不生气。”

  “我实在是不应该──”她说。

  无味的假话滔滔不绝的自我嘴巴里流出来。“什么不应该,你对我好还来不及呢,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大家像姐妹一样,快别说这种话,我要睡觉了,改天再谈。”我不想多费劲。

  “湘云,我约你,你还会出来吗?”

  “当然出来,”我讶异的说:“为什么不出来?”挂上电话。

  生气?生气就表示重视这个人,干么要生气?很久以前就觉得与丽娜有隔膜,现在不过证实了这一点。

  我上床休息。星期日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照样的出门到地铁站,看到何以祥的车子在门口等我。

  “湘云。”

  我同他打个招呼,继续往地铁站走去。

  他自车中跳出来,“湘云!”

  我一刻不停的开步走。

  他说:“上车来。”

  我说:“地铁会比你快。别跟着我了,别浪费时间,外头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都肯为管接管送付出很大的代价,别在我身边兜来兜去。”

  我钻入地底。现在怪没有地洞钻的人,真的可以得其所哉了。

  我顺利到办公室,他打电话来,我不听。

  应付这种事件我是老兵,哪个女人二十多岁时没有拒绝过一打半打的不贰之臣。

  据经验所得,这些人一过了头半个月,还不是去腻别人了,谁也没有为谁殉情自杀,或是伤风鼻塞。也难怪丽娜要大声疾呼,说现代人的感情不值一提。

  下班他的车子在门口等,我假装看没见,扬手叫计程车。到了地铁站,蓦然发觉他站在我身边。

  他跟我一起进车厢。咦,这人把车子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一直没有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出声。

  到了家他问我:“不请我上楼?”

  “很倦了,改天志安回来,他同意的话,请你上来吃饭。”我温和的说。

  他摊摊手。“我跟下去也是白跟?”

  “白跟。”

  “送花也没有用?”

  “完全不管用,对这类手法,我完全免疫,以祥,我身经百战,再大的阵仗都见过,你早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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