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然失笑。是。可是他一日看多少书?
我说:“你觉得他很好?我认为他太夸张、浮躁、浅薄、又喜欢吹牛,充阔,一无是处。”
莉莉说:“我觉得他过得去,如果你不要他,介绍给我。”
我收拾办公桌上的杂物,但笑不语。
“怎么,不舍得?”莉莉问。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我说:“也罢,星期一约他吃中饭,你一起来,将来吃了亏别怪我。”
她说:“绝不怪你,吃亏的不一定是我。”莉莉说。
狠。
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够劲够狠?
我开车回家,顺便载莉莉到尖沙咀。
她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今天周末。”
我说:“我昨天买了一本小说。看到半夜两点,今天下午打算把它读完,然后睡个午觉,到妈妈那里去吃红烧鸡,替七岁的侄子补习暑期英文。星期日呢,到哥哥公寓去玩,游泳池里泡泡,不晓得多乐,早点回来睡觉,星期一精神奕奕上班,告诉你,我有一本庚辰本红楼梦,我非好好的享受,慢慢细嚼。”
“怎么,你以前没看过红楼梦?我倒是看过一次。”
我笑,不出声。莉莉与邓尔斯很可能是一对儿。至于我,我实在没空陪这种男孩子耗,没一点内涵。
我说:“你到了。”
“周末这样子渡过,你不闷?”莉莉问。
“没有男人就是闷?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像花痴?”我笑,“我觉得我的周末安排得再丰富没有了。”
“那么你做一辈子的老站婆?”莉莉问。
“不,”我说:“等我遇到合适的人再说,。”
“再见,祝你好运。”莉莉向我扬扬手。
“好运。”我说。
星期一,莉莉打扮得特别漂亮,我马上想起答应给她介绍男朋友,打电话到却尔斯那边去,他装模作样的说:“今天……今天,好,我看看能不能推一推大都会广告公司的午餐,我隔一会再打给你。”
“好。”我暗笑。
他这种幼稚我已领教多次。以前女孩子喜欢耍这一套:爱慕虚荣,好高骛远,做作矜持,但现在男人都这样子。却尔斯喜欢有点名气的女孩子,照片登过报纸的,职业高贵,绝不是秘书级人马。
所以莉莉并没有什么机会,只是她不知道,不过有时候男女之间的事是很难说的,也许他们有缘份。
电话响了,是却尔斯。
我笑咪咪地问:“怎么?没有空呀?”以退为进。
“有,有。”他说。
我带着莉莉一起去,他只看了莉莉一眼。其实莉莉长得很俏,也很活泼。
可是却尔斯找女朋友,先要问是哪间大学毕业的,浸信会与中文大学的免谈,师范学院嫌寒酸,香港大学尚只马马虎虎。
第二:看本人能赚多少,最好收入旗鼓相当,如果娘家富足,将来可以帮助女婿的,太理想了。
第三:要年轻貌美,拿得出去见人,跟朋友有得交待。
可是以他这样的条件,实在追不到什么好“货色”,莉莉算是上挑的了,他若再嫌,迟早半天吊,到年纪老大,也就是个孤苦无依的腌脏老人。
所以我好意的点醒却尔斯:“做人呢,千万不要要求太高,最主要是安份守己,否则得不到幸福。”
却尔斯问我:“你呢,你何尝不是要求高。”
“我?”我笑,“做朋友应该志同道合,我最大的嗜好是看书与聊天,对于的是高,大舞会,扮得花舞蝶似的到处飞,实在没有兴趣,你不是不知道,所以吃午餐我也不想出来,你不用浪费钞票了。”
即两期被我这一顿话说得脸色发白。
莉莉在一边只是笑。
我说下去:“你们一整班朋友都这个样子,尤其是小陈,个个星期日带条泳裤、半瓶太阳油站在皇后码头揩油搭朋友的游艇去晒太阳,真没出息。男人大丈夫,最重要是‘尽其本份而游于自得之场’。大好的青春,为什么不做些有益身心的事?”
莉莉笑出声来,“这好像是导师教训小学生。”
却尔斯也笑。
他不是坏人,只是个稻草人。。
那次午餐之后,却尔斯没有再来找我。
我问莉莉:“喂!却尔斯有没有约会你?”
她失望的摇摇头。
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安慰莉莉,“其实却尔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他今年已向八个女孩子求过婚,其中有电视明星、歌星、大学生、人家的太太……什么都有,我们为什么要做其中第九个?是不是?”
莉莉不响。
她说:“我倒觉得却尔斯很风趣。”
我笑,“真是各适其所,却尔斯这样的人居然还有美女青睐。”
莉莉显然是不以为然。
她说:“他可是嫌我不够漂亮?”
“不会,你够漂亮了,你很好。”我说:“别担心,像却尔斯那种男孩子,香港多得不得了,中环一区就三十万个,你喜欢那种人还愁没机会?”
莉莉这才展开一个笑容,“这样我又乐观点。”
我问:“这些日子你跟什么人来往?”。
“我有个表哥从外国回来,妈妈老叫我与他约会,我们出去过一两次,那人是个小老头子,问得要死,又不跟我说话,我对他的态度已经够冷淡了,谁晓得他对我更差,整个人像是在冰箱里搁过似的,气死我,以后再也不跟他出去,拚着做老站婆也不出去!”
我笑。
“却尔斯这么好,你还批评他!你没见过我那阴阳怪气的表哥呢。”莉莉说。
莉莉今年二十一岁,话特别多,人特别活泼,她与我做同事已经一年多,刚刚进来的时候称我为“老板”,我就老老实实地跟她说:“莉莉,你的职位是秘书,我的职位是经理,我们的老板同是美华企业公司,所以我们是合作人,明白吗?”
我们相处得很好,平安无事。
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孩子气特重,像却尔斯这种男人的真面目,她居然看不清楚。
过很久却尔斯终于来了电话。
“嗨!”我以一贯愉快的声线。
“你那女秘书叫什么名字?”却尔斯问。
“叫莉莉。”我很乐意作答。
“分机几号?”他又问。
“四三三。却尔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噜嗦你几句。”
“什么?”他问。
“却尔斯。女人都是一样的,最好是门当户对,丈夫略比妻子强一点。趁早结婚,享受家庭之乐,不要以为你现在年轻,花多眼乱,做只蝴蝶,扑来扑去,仿佛乐趣无穷的样子,其实苦多过乐,每周末约人约得心疲力倦,每日下班回家是冷冷清清的。结婚有结婚的好处,你想想,却尔斯。”
他不出声。
“忠言逆耳。”我叹口气,“你去约会莉莉吧,她是个很能干很可爱的女孩子,月薪也近三千五,家庭清白。”
却尔斯反问:“你呢,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说:“我?”
“说来听听。”却尔斯说。
“中英文比我好一点,钱赚得比我多一点。比我理智比我镇静,比我成熟比我聪明──什么都胜我一筹。”
“你以为这种人真正有在?”却尔斯问。
“为什么不?”我笑着反问:“我根本是个最普通的人,比我略胜一筹的人不知有多少。”
他笑。
后来他就约莉莉上街,莉莉兴奋得不得了。
却尔斯并不是坏人,只是老土,喜欢在女人面前夸口。他若真开部金色劳斯莱斯来接我上一百尺长的游艇,我也就听他吹牛,偏偏他又只开一部老爷车。若果他有诚意,别说是老爷车,挤公路车我也干,偏偏他又只想揩油。吃个中午饭什么的,我想来想去,犯不看与这种人在一起抛头露脸的,所以不做这种没前途的事,想必他也明白,所以退一步找莉莉。
其实莉莉样样胜过我百信:年轻、漂亮、够劲、皮肤油光水滑、绷得紧紧,笑容可掬……诚然,她没念过大学,她不爱看书,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与却尔斯真是同类同族人。
现在却尔斯常与莉莉见面。
有一日,我拿着文件到外头找莉莉,有事问她。她与一个年轻男人在说话。
莉莉一见我,连忙撇下他迎上来。
那男人一侧头,我呆住了,只见他浓眉大眼,薄薄的嘴唇,笔挺鼻子,一副高傲的样子,身上是白衬衫,灰色西装,灰色领带,一双薄底黑皮鞋,浑身上下,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我心忽然温柔下来,轻轻放低文件夹子。
莉莉跟他说:“你走吧,我都知道了,现在我老板找我有事,没空跟你说话。”
我忙说:“莉莉,我没要紧事,你们谈吧。”
可是那男人向我点点头,转身就走。他略带点瘦削,手插在裤袋里。
我问:“他是谁?”
“谁?他?”莉莉气鼓鼓的说:“他就是我表哥,那个神经病。”
“什么?”我惊问:“那就是被你形容为木头木脑的小老头子,我不明白!”
“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大清早跑来教训我。”莉莉气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