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响,人有时候是这么的残忍。我不响。
第二天早晨,我到一号门口去站了一会儿,我看到石阶上有一束枯萎的雏菊,我拣起了它们,藏在怀里,我抬头看天空,天上是阴黯的蓝。上帝真的公平吗?
我走到坟场去,坐下。
对面的黄叶还没有落光,但是黄叶后没了她的脸,白玉似的脸。在她的心中,我是不存在的,她认得我?记得我?可能吗?
不过我是会记得她的。
回家,我等妹妹回来。
我对妹妹说:“我们搬家吧。”
她呆呆的看看我,“搬?我们签了一年的租约,住得好好的,干吗搬?以前你一直骂我,这一次可轮到我骂你了,你简直有毛病!”
我把妹妹一个人留在那层小屋子里,我回了大学宿舍。
妹妹找到了同学做房客,不愁寂寞,但我是决定再也不回那层房子了。
我常常想起一号门口枯萎的雏菊。她父母把她说得一点感觉、一点知识都没有,她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棵草,她没有灵性。真的吗?我不相信,她知道什么是花。
而且她对我清晰的说:“花。”
她的父母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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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明八岁生日,我约了更生在希尔顿咖啡厅等。
儿子生日,父母总得走在一起敷衍敷衍地,让他渡过一个“愉快”的日子。
到了咖啡室,只见小明一个人坐在那里,我意外的问:“你父亲呢?”
“他跑去打电话。”小明说:“你迟到。”
“我没有迟到,”我坐下,取出香烟与打火机,“是他心急,他做什么都打冲锋。”
小明叹口气,摇摇头说:“你们两个人不停的吵吵吵,真有得烦的。”
我忍不住笑,“你少在那里老气横秋。”
小明说:“今天下午我要到婆婆那里去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晚上你们陪我吃法国大菜,然后看‘星空奇遇记’,怎么样?”
“很好。”我说:“你想得到什么礼物?”
他想一想:“一架电子打怪兽的玩具。”
“真不长进,”我说:“我还以为你会要一套水浒传。”
小明笑。
他父亲回来了,照例皱着眉头,如果我不先发制人,他就拿我发炮。
我冷冷的说:“干吗那么心急,大律师?迟到十五分钟,就得打电话去追我?”
他的声音比我更冷,“我怕你又要拍戏,接到通告便忘记儿子的生日。”他坐在小明身边。
小明摆摆手,“好了好了,苏更生先生夫人,别再吵了。”
我说:“我不再是苏更生的附属品,小明,你母亲现在是自由身。”
小明无可奈何的托住下巴,看看他的父亲。
更生对他儿子说:“儿子,你看开点,谁叫你母亲是个大明星。”
小明低吼一声,“你们两人才像小孩子!”
“对不起。”我道歉,“小明,今天是你的生日,爱吃什么?”
“香蕉舶,妈妈,陪我吃一个,”他说:“以前我老坐在你膝盖上,与你分享一客香蕉船。”
“你妈在节食──好吧,伙计,两容香蕉船,加巧克力汁,浓点。”我向小明睐睐眼。
小明笑。
我尽量要做到气氛愉快,不停的说些琐碎事逗小明,而更生一言不发,听着我们闲聊。
我瞄着更生,“你今天肯定有空?儿子生日,给点面子!别又让什么艳女把你召了去。”
他简单的说:“我今天有空,你不必冷嘲热讽。”
我觉得很乏味,两夫妻是如何变得这个样子的?当初轰烈的恋爱,如今惨淡的收场,我深深叹气,如果没有小明,我俩就是陌路人。
如今也好不了多少,我想:这一天得强颜欢笑,以最佳的演技来应付过去。
小明吃完冰淇淋之后要吃热狗,我只喝得下一杯矿泉水,更生是食肉兽,叫了血淋淋的烧牛肉。在旁人眼中,我们一家三口何尝不是其乐融融,呵旁人哪晓得这许多?
小明絮絮地说:“学校里的张得标,他母亲天天送他上学,又接他放学,我们笑他娘娘腔。刘学文不争气,只会打球,测验老不及格,李国栋买了辆新脚踏车,有四个排档,上斜坡毫不费力,真棒……赵老四居然在家开的土可舞会呢……”
我微笑问:“是吗?今天都有请他们吗?”
“有,还叫他们带女朋友来。”小明很神气。
“你有女朋友吗?”我笑问。
“嘉莉算不算?”他看着他老爹。
更生点点头,“普通女朋友。”
我好奇心大炽,“谁?长得如何?多大岁数?”
小明睐睐眼,“一会儿你可以见到,别心急。”
我啼笑皆非。
吃饱以后,我伸个懒腰,难得一天不用拍戏,与小明在一起说说笑笑,这便是一种幸福。
“小明!”我说:“你是否愿意与我同住?”
更生说:“你那要太杂,不适宜孩子。”
我问:“如果我不拍戏呢?”
他冷笑,“你怎肯放弃你那伟大的事业?”
“不一定。”我说:“只要你肯把小明给我。”
“你先修身,再说其他。”他固执地。小明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或者先让我到婆婆那里看看,也许她需要帮助。”
“也好。”我说:“这顿我请。”
更生说:“不必了,我请得起,小意思而已,谁不知你收入比我多,不必在小地方炫耀。”
我才想反驳,小明恳求的目光轻化了我,使我闭上尊嘴。
我们坐上更生的车,向我母亲家开去,沿途上小明还担心蛋糕不够大,分不匀。
下了车,小明说:“你们在车上等我,我与婆婆打个招呼就回来。”他急着要去挑选玩具。
我说:“真鬼祟,别叫我们在停车场等太久。”
“不会。”他跳着进去按电梯。
我与更生在车中陷入僵局,一句话也没有。我索性取过报纸翻阅,而他则抽烟。
我看看表,伏在车窗边,更生则看马路上的风景。
又过了半晌,我怀疑的说:“好像有廿分钟了吧?这孩子,定是婆婆留住他吃什么。”我推开车门,“我去管理处打个电话,要不叫他下来,要不我们上去。”
更生没回答,我自管自走去打电话。
母亲来接的电话,她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们几时来?”
我不耐烦,“叫小明听电话。”
“小明?”母亲莫名其妙,“他不在这里。”
我觉得不妙。“什么?我与更生看着地上楼,他不在?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什么?喂!”母亲也惊,“小明的人呢!你与更生在什么地方?”
“我们马上来,你别动。”我挂上电话,奔到更生那边去。
大约是我面色变了,他问我:“什么事?”
“小明,”我说:“他不见了。”
“什么?”他下车,“你说清楚!”
我慌忙地说一遍。
“车子停这里。”他说:“我陪你上楼,快!!”
我取过手袋,搭电梯到母亲公寓,她老人家开了门在等,脸如土色。
“看这个!”她递上来一封信,“刚刚送来的,我开门等你们,大门缝里塞着这封信。”
更生打开信一看,收进口袋,脸色铁青地:“报警,快。”
“什么事?”我慌问:“告诉我好不好?什么事?我儿子怎么了?”
“坐下。”更生命令我。
“什么事?”我扑向他,“我不准你报警,小明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尖叫起来。
母亲颤抖,“小明被掳,绑匪要赎金五十万。”
我一阵晕眩,跌倒在沙发上,我说:“不准报警,等他们的电话!”我喘息,“性命要紧。”
更生说:“我们两人不能应付这件事。”
“他们会尽快跟我们连络,等一等,更生,求求你,警方也不会有头绪,我有钱,我有现金,”我拉住更生,“你给他们一个机会。”
“你与罪犯妥协?”
“更生,”母亲说:“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
他坐下来。
“我赞成报警,时间宝贵,我们要争取。”
我问:“为什么要选小明?为什么?”我心慌一意乱,“今天还是他生日哪,天。”我掩住脸。
更生吞下一口唾沫。电话铃响起来,我接听。
“听住,五十万元,明天早上十点钟,红勘火车站内见,只要大钞。”
“喂!喂!”我叫:“我儿子呢?”
了明星,你儿子很好,”嘄嘄冷笑声,“不要报警,五十万只是小数目,你们拿得出来。”电话内传出小明的声音:“妈妈,妈妈!”
我声嘶力歇的叫:“小明──”
电话被截断了。
我红了眼,问更生,“你那份好职业!是不是你的仇家?是不是?”
母亲哭,“在这个时候,你们还要吵!你有完没完?”
“妈!”我悔恨交集,“妈!”
“静,静一下。”更生说:“你扶妈进房先躺一躺。”
我扶妈上床,她低叫:“小明,我的小明。”
我说:“不要紧,妈,他们要钱,我有钱。”
她大哭。
我说:“妈,我要与更生商量商量,你别急。”我取出镇静剂予她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