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芳瞪她一眼,“你做生意不做?”
顾客一定是对的,那店员即时唯唯喏喏。
眼镜一天就配好了,效率没话说。
琰芳记得小时候配眼镜是大事,十天八天才能取货,什么都进步了。
除了医术,她眼睛发炎仍然没好。
“好像已经消肿了。”秘书说。
“才怪。”琰芳架上新眼镜。
她忽然看到秘书做鬼睑。
琰芳怔住,她在办公室不苟言笑,跟了她三年的秘书不会不知道,何故此人忽然对她轻佻起来?
琰芳脱下眼镜,揉了揉眼,只见中年秘书仍然一脸严肃及关注。
怪事,适才莫非眼花。
怎么刹时间两副表情交替得这样快?
琰芳问:“你觉得我这副眼镜不好看?”
秘书答得非常得体:“私人配件是很私人趣味的。”
琰芳又戴上它。
此时,她忽然听得秘书叹口气说:“唉,你们这些大小姐,又年轻又本事,搞什么花样都不成问题,难为我们,做到老,不过是草根阶层,不敢作怪。”
琰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她再次脱下新眼镜。
秘书愕然,“我何尚有说什么。”
她一本正经坐在那里用速记录信。
琰芳重新打量这个年龄足以做她母亲的秘书。
她年资高,性格古肃,当初吴瑛芳肯用她,连上司都感激,因为人人都希望下属年轻力壮,聪明伶刷,会得随机应变。
琰芳贪她老实,少是非、可靠,才不介意用她。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抑或,玫芳看看手中的眼镜,是它作怪?
她找出旧眼镜戴上,“你可以出去了。”
秘书如皇恩大赦般急急离去。
在门口,碰见同级的同事,忍不住叹气。
“你老板今日贴错门神?”
“前世不修,今生打躬作揖来服侍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吴琰芳当然没听到这番话,她正翻来覆去研究手中眼镜。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戴上它,可以看到及听到对方真正的感受?
有这样神妙的事,若非置身迷离境界,就是神经衰弱了。
琰芳相信她是太累了,疑心生暗魅。
这个时候,男同事侯加彬推门进来,“小姐,下班了,请你喝啤酒。”
琰芳笑,“我累得不得了。”
“是那五年计划书拖得人精神崩溃。”
“可不是。”
琰芳同自己说,试一试。
她拉开抽屉,戴上那副玫瑰红边朝太阳穴斜飞的眼镜看牢侯加彬。
琰芳吃惊了。
她看到加彬凝视她,并且说:“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喜欢你已经不止一朝一夕,通写字楼都在笑我暗恋你,你却像没事人似。”
嘎!?琰芳跳起来。
“什么事?”侯加彬惊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请你喝啤酒。”
“之后呢?”
“我一声不响等你答覆呀。”
琰芳吓出一额汗,这眼镜真有问题了。
她瞪着侯加彬,他喜欢她?她心里不禁甜丝丝,这人,对所有同事都似兄弟姐妹她怎么会猜得中他心事?琰芳忽然涨红了脸。
在侯加彬眼中,她也就显得更加可爱。
两个年轻人忽然静下来,互相凝视,在该刹那,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侯加彬喜心翻倒,讪讪地说:“你眼睛还未消肿。”
“可不是,”琰芳咕哝:“烦死人。”
“我有一只眼药膏不错,明日带来给你用。”
又静下来。
“去喝啤酒?”
可是这个时候,老板的秘书来叫:“吴小姐,大班有请。”
琰芳只得摊摊手耸耸肩,抓了眼镜立刻去接驾。
洋大班很客气,“芳,请坐。”
此人有何话说?
“吴,你在本公司表现良好。”
玫芳连忙欠身,“应该的。”
“你那部门有个空缺,早该升你了。”
琰芳有点紧张,谁不盼步步高升?
“你上头极力推荐你。”
琰芳微笑,手心中有一丝汗,等候揭晓。
“恭喜你。”
淡苦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下个月你正式坐那个位子吧,薪水可加百分之三十有多呢。”
琰芳不卑不亢地说:“我会尽力而为。”
到底年轻,琰芳不禁淘气地想:他心中到底想什么?
她把红眼镜戴上。
忽然看见洋大班边笑边说:“幸亏你上司也是女性,否则一定怀疑你俩有不正常关系,哪有上司那样赞下属的?想不升你都不行。”
琰芳心花怒放,摘下眼镜。
大班笑笑,“没事了。”
“那我下班了。”
琰芳哼着小调离去。
没想到小侯仍在等她。
“你还在?”琰芳有意外之喜。
“猜想大班不会留你太久。”
“来,一起去庆祝。”琰芳朝他睐睐眼。
那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他与她正式约会也自该日开始。
琰芳看看手中的眼镜,心中嘀咕:以后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带着你。
其实那副眼镜戴着并不舒服,跌芳情愿戴金丝边那副,于是她满手袋都是眼镜。
“近视眼要是有得医就好了!”
整个写字楼的近视同志都如此呻吟。
“近视是一种残废。”
谁说不是。
小侯约琰芳到他父母家吃饭的时候,琰芳的眼疾其实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她可以戴隐形眼镜,但,既有副魔术眼镜,她想借它一用。
琰芳有点犹疑。
其实,知道对方心中想些什么,并无益处,所谓处世之道,涵养,修养,礼貌……都是虚伪面具,客喜气气,非常诚恳地把人心中话遮掩起来,净说些场面话,使对方高兴,那么,人家欢喜,自己也欢喜,大家下了台。
只有笨八才会去追究对方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吴琰芳是不是笨女孩?
再笨一次吧。
人,谁没有好奇心呢。
侯家家庭非常简单:小康、两老,小侯有一姐,早已出嫁,环境不错,不问娘家事。
父母有一女佣服侍,家中井井有条。
那日侯家摆出四菜一汤,清淡美味,琰芳记得她吃了很多。
侯氏两老对琰芳十分客气。
可是,琰芳自侯老太眼神中看出了讯息:我们寂寞了许多年了,你俩会结婚吗?婚后会快快生养吗?只有婴儿咯咯笑声才能拯救孤寂的灵魂……
琰芳吓一跳,怎么搞的,她还没戴上那副眼镜呢,怎么已经听到对方心中话?
饭后,小侯的姐姐姐夫忽然“路过”。
琰芳当然知道他们也是故意来看她的。
她只是坐在一角笑。
侯姐闲闲问及琰芳的年纪、生辰、学历、事业,收入、抱负等事。
琰芳一一诚实作答。
她看得出侯家是真想了解她认识她,并无点滴恶意。
倒是小侯,站在旁边捏一把汗,不敢作声,又不好阻止姐姐发问,怕家人笑他紧张。
喝罢茶,再坐一会儿,就散了席。
在车中.琰芳一直微笑。
对答工夫,她自然一流,见过那么多次工,会过那么多客,经验老到。
希望侯家满意,因为她对侯家甚为好感。
第二天,秘书同她说:“范氏眼镜公司来电。”
“什么一回事?”
“他们说,有一副眼镜搞错了。”
“什么眼镜?”
“一副玫瑰红塑胶边眼镜不是你的,度数全然不对,是另外一位客人的,给错了你。”
琰芳一怔,“他们想怎么样?”
“怕你生气,请你回去取回正确那副,如不,他们派人送来亦可。”
“我这副很好,不必换。”
“可是,吴小姐──”
“不必换。”
“好,我去通知他们。”
琰芳取出眼镜,怪不得戴上的时候头量。
这时大班忽然不请自来,琰芳连忙笑看站起来迎接,卡擦一声,眼镜落在地上,琰芳且不去理它,先敷衍了大班再说。
“吴,去看看你的新房间。”
“好,我一会儿就去。”
“好好干。”
“是是是。”
大班一走,手下就进来开会,有一位女生不小心,一高跟鞋踏在眼镜上,玻璃顿时碎开。
务芳呀哟一声,拾起眼镜,只见右边玻璃已经添了一条裂缝。
同事忙不迭道歉,琰芳只得放作大方说不要紧。
这是她的法宝呀,不知还管不管用,试试再说。
她把碎玻璃眼镜戴上。
然后看牢一二位同事。
只见他们神情紧张,像是有大祸临头的样子。
忽听到小王说:“吴小姐什么都好,只是对下属未免太严了一点。”
小林说:“唉,每次见她,都心惊肉跳。”
琰芳连忙脱下眼镜。
只听得小张说:“吴小姐,这是我的报告,请过目。”
琰芳接过,呵,她要改变一下,叫人怕是很低级的作风,叫人尊敬及佩服才是上上策。
她得好好检讨自己。
于是琰芳把绷紧的面皮放松下来。
着实和颜悦色,开心见诚地与他们开了次小组会议。
她觉得同事们的神情也松弛了。
似在说:吴小姐,这样我们才能全神贯注好好办事。
琰芳把眼镜放好,这简直是一副照妖镜,妖怪,往往是一个人自己,而不是对头。
这时,琰芳最谈得来的女同事杨钰雯过来了。
开头只是扯些办公室是非来说,后来看到案上的眼镜,便拿来把玩。
“喂,”琰芳叫她,“还给我。”